无归处

　　无归处

　　第一章 南逃

　　日头已经落了。橙黄的余晖远远挂着，和暗下来的天色做最后的呼应。

　　已是该掌灯的时刻，流淌过小镇的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无论是劳作了一天要归家的人，还是风尘仆仆的过客，此时都放慢了脚步，不再那么匆忙。

　　黄昏时分，暗了的光线让人更觉倦怠。

　　好似每个人都在准备停下匆匆了一整天的步履，吃口热饭，歇一歇脚，与身边的人高谈一番今日的见闻。等天完全黑下去，便沉沉的睡上一觉，迎接明日的忙碌。

　　除了那道朝着残阳飞掠而去的身影。

　　秦知欢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做一次路见不平奋勇相助的英雄，怎么就惹上一群不知疲倦的疯子？

　　晌午的时候，秦知欢躲着正盛的日头，懒洋洋地窝在一家酒楼里，听着台上说书人讲着天南地北不知真假的故事，手边放着半碟花生。正将一颗花生抛进嘴里，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女人的求饶声，还夹杂着小孩儿的哭闹。于是本就闲的发慌的秦知欢冲了出去，用她那点三脚猫轻功，将一帮劫了财还想劫色的混账招惹了一番，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救下了那对母子。

　　然后被人从午后追到黄昏。

　　“小臭娘们，还挺能跑嘿！”一个身形有些笨重的大汉，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另一只手插着腰停了下来。

　　“废物，让你少吃点！连个小丫头都追不上！”旁边一个瘦成排骨似的人白了那笨重的汉子一眼，自己提步追了上去。

　　这一伙人看来也是闲的实在没有事可做，秦知欢一边踩着屋顶的瓦片飞奔一边腹诽，她又没有抢来什么东西，又没有打伤什么人，至于这么不死不休的追着么？

　　“这么个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啊！我看老九是疯了，难不成他看上这娘们了？”停在原地的汉子缓了口气，又不得不向前去追自己的同伴。

　　“呸！你懂什么！老九说了，那丫头使的轻功叫‘点水’，很可能是跟当年那事有关系的！”精瘦的那人似乎是功夫更好些，脚下不停，说话也不喘。

　　“得，不是老九疯了，是咱们那位道长又疯了！难不成是要把所有像是当年那些人的人全抓回去么！”

　　“你觉得他做不出来么…”

　　天色更暗了。

　　秦知欢喘的有些厉害。脚下的瓦踩到了尽头，眼前是条弯弯折折的山间小路，再往前便出了镇子了。

　　抬头看看天边最后一丝晚霞，心道这山路夜里可不好走，可无奈身后还缀着朝她奔过来的脚步声，秦知欢一咬牙，从屋顶上掠至山间，继续向前奔去。

　　中午忙着给自己惹事，还没来得及给酒楼饭钱呢。这一出了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真是有愧老板娘那么热情，还送了她半碟花生米。

　　“江湖上的人果然不一般… 再也不瞎得罪人了… 累死了…”

　　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及笄年纪的小丫头，拼命逃窜了小半天，虽然累了些，脸色却仍挂着明朗。颇有不畏天高地厚的气势。

　　借着山势和路旁草木的遮掩，秦知欢又向前掠出十几丈，停了下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往前却能看到很浓的雾气，秦知欢这才注意到，那山路竟是很短的一截，已经叫她跑到了尽头。呼吸间，空气变得潮湿而闷热。

　　这是什么地方？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那浓雾后面似乎闪着些灯火。

　　再往前踏出几步，秦知欢心下大惊。她分明听到了一个跟着自己同时踏出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明显不是她脚下的。

　　黑暗似乎对细微的声响有着放大的作用，但同时也放大了恐惧。

　　难不成还有另外的人追来么？秦知欢心道，这断不是原先追着自己那一胖一瘦的两人。

　　下一秒，不敢再多想，仰起头拼命向前跑去，在夜色与浓雾中用力瞪大了眼睛，迫切想要摆脱来自身后的压力。

　　身后的人知道已经暴露，也不再隐藏，同样加速追了上去。

　　浓雾后面的一点光线指引了方向，就在秦知欢即将穿过雾气看清那光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清晰的水流声。

　　原来还隔了条河么？

　　心底的恐惧让她有些发抖，脚下不作停留，已经到了岸边。

　　这下不得不停了。秦知欢伸长脖子看了看对岸的光，看来是个临近的镇子。

　　刚刚黑暗中的脚步声已经证实，跑到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岭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秦知欢心想，无论如何也要过了这条河。

　　沿着岸边走了来回兜转了几步，却没看到一座能过河的桥。

　　晚风轻微拂过，那雾淡了些。

　　虽然仍旧看不分明，河中央几个凸出水面，模模糊糊像是石块的东西却被秦知欢眼尖地捕捉到了。

　　心中算了算距离，觉得以自己的功夫，在那石块上落脚借力再掠向对岸，似乎不大可能做到。

　　“怎么办怎么办……”

　　秦知欢盯着河中央琢磨着，蓦地像是受到什么感应一般回过头，只见那追着她的人正穿越雾气朝她走来。

　　岸边地势较低，那人似乎还没有注意到秦知欢，正在四处张望着。

　　可身影已越来越清楚了，秦知欢甚至看到了他腰上的短剑。

　　又一阵微风起，雾更淡了些。

　　完了。秦知欢快速蹲了下去，仿佛看到那人的视线朝她这边扫过来。

　　不跑的话一定会被发现，跑的话掉进水里也会发出声响…

　　微风止住，雾气又渐渐聚拢起来。

　　趁这时候吧，再来阵风就真跑不了了。还有些稚嫩的脸上，面色沉了几分。

　　“能做到。我能做到。”蹲在地上转过身去，看着水里的石块，秦知欢闭了闭眼睛。

　　随后起身，提气，朝着河中央那团模糊的落脚点飞奔而去。

　　“哎——”

　　嘭！

　　“哎哟…” 林畔坐起身，揉了揉磕在了地上的脑袋。

　　刚刚练完剑的林畔最后一收势，就看到一个不明物体从天上掉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只见那“东西”伸出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朝他挥了挥——

　　林畔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打到了一边，脚下一个踉跄，躺在了地下。

　　秦知欢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就对上了少年那么一双疼的泛着泪光的大眼睛。

　　“你……” 林畔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手边趴着的秦知欢，惊讶道：“居然是个人？你是怎么从天而降的？小泥人？”

　　小什么玩意儿？

　　秦知欢费力地爬起来。

　　“啪嗒。”身上掉下来一大块湿黏的泥沙。

　　“……”

　　一刻钟前，秦知欢成功跃到了水中的石块上，脚尖轻点朝着对岸继续掠去。

　　只是距离比她预想的还要远些，于是秦知欢跌进了离岸边不远的水里。还好那处的水不太深，这才让不会游水的秦知欢连滚带爬上了岸。

　　上岸后的秦知欢仍心有余悸，于是想继续踩着轻功向前，结果跑了一下午的疲劳加上再水里折腾了大半刻，刚刚跃起便栽了下来。

　　恰好掉在了一个人肉垫子上。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少年也站了起来，比秦知欢高出一个头去。嗓音低低沉沉，语气却像个小孩儿似的。

　　秦知欢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阿畔 ——” 不远处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林畔正要回头，被一只沾满了泥的小脏手揪住了衣摆。

　　“救我……”秦知欢仰起头，声音弱得几不可闻。

　　林畔这才看清，面前这人糊了满身满脸的泥，却没盖住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此刻那眼睛里的光芒显得有些晃眼，林畔不由得愣了愣。

　　回头望了望刚刚那女声传来的方向，林畔低下头去，“你随我回去，我叫我娘……”

　　秦知欢用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眼前一黑，朝前栽了过去。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扫过脖颈处，秦知欢下意识向一旁躲了躲。

　　“你醒啦？小泥人。”

　　“……”

　　睁开眼，转过头去，便看到了趴在床头的少年。

　　还是昨晚那一双眼，没了泪光，偏圆的眼睛，眼尾却略微向上翘了不明显的弧度，此刻正盛着笑意望着她。

　　一只浑身雪白的猫从秦知欢肚子上踏了过去，趾高气昂地窝在了林畔怀里。末了还高傲地瞥了一眼秦知欢。

　　刚刚便是这只猫朝着她甩了一尾巴。

　　少年眼中笑意不减，低头给它顺了顺毛。

　　“多谢相救，请问我这是在哪？”秦知欢撑起身子，才发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于是松了力气又瘫了回去。

　　“啊… 不是你让我救你的吗…” 少年看着秦知欢，挠了挠头，“对了，我叫林畔。”

　　没头没尾的，突然自我介绍？

　　秦知欢敷衍的点点头，又问了一遍：“请问我这是在哪里呢？”

　　“啊啊，这是我家，昨天你只说了句救你然后就晕过去了，还好你遇到我这个大好人啦，我就把你救回家了！”

　　“……” 怎么会有自来熟到如此地步的人？

　　虽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阿畔，那小姑娘…… 呀，丫头你醒了？” 是昨晚听到的那个好听的女声，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

　　“娘，小黑很喜欢……呃，你叫什么名字？”

　　小黑？秦知欢看了看少年怀里通体雪白的猫。喜欢？那猫的眼神分明是想一爪子挠死自己吧。

　　“夫人您好，我叫秦知欢，多谢您搭救。” 秦知欢强撑起身体，向门口的女人略微欠了欠身。

　　“阿欢！娘，小黑很喜欢阿欢的，是不是很稀奇，小黑一向除了我谁也不跟……”

　　阿……欢？

　　“快躺好吧，你也没受什么外伤，应该是太累了。” 那女人将水盆放在一边走了过来，秦知欢这才看清，是个穿着很朴素的妇人。头上包着一块蓝色头巾，说话温温柔柔的，声音很是好听。

　　只是看向秦知欢的眼神里却有些戒备。

　　秦知欢讪讪一笑，决定在她问自己之前先开口解释。

　　“你不必多想，我瞧着你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想必也不会是有什么目的的恶人不是？许是出了什么事才孤身跑出家的吧。待你休息好，我带着你去找老爷子，你将怎么过的桥、为何找到了这里都说说清楚，是走是留再做决定吧。来，擦擦手，我们先吃饭。”言语间将一条毛巾在水盆里浸了浸，拧了水递了过去。

　　“是。多谢夫人。”秦知欢乖巧接下，脑子却飞速转起来。

　　“什么？过桥？你是从外面来的？！”一旁的林畔却惊地跳了起来。

　　“畔儿，去见爷爷之前，先不要出去乱说。”妇人瞥了大呼小叫的儿子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秦知欢拿着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手，思考着女人刚刚说的话。

　　过桥、找到这里？昨夜在对岸，秦知欢正是因为没找到一座桥，才铤而走险从水面上走的。至于找到这里，完全是个意外啊。

　　老爷子又是谁？为什么必须得跟他解释？

　　“你……真的是从外面来的？”林畔小心翼翼地坐回床边。打断了秦知欢的思绪。

　　“外面？”秦知欢虽然不明白，但自己的确是过了山跨了河才不小心到的这里，于是点了点头，“嗯。”

　　然后看到少年的眼睛又圆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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