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一顾

　　盆里的碗洗好了。
　　沈祈将白色的碟碗倒扣在滤水的框中 ，然后站在原地甩了甩有些发麻的胳膊，眼睛很是好奇地盯着蹲在地上的人。
　　蹲在地上的人穿得很单薄，齐肩的短发簇在的衣领边，显示有些散乱。
　　少了制服的衬托，警察看起来也很是普通。
　　她们也会喝酒，也会喝得摔跟头，或者说些莫名奇妙的话，也会靠着柱着就睡着。

　　晚上来大排档的人，基本上都爱喝酒，喝多了就喜欢离桌到路边，或者是到后门这里大吐特吐，或者点支烟，吹会冷风醒醒神。
　　沈祈对于此类现象见怪不怪。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纠结，最终她把手上的水汽甩干净，接着在傅长仪肩膀上拍了拍：“傅警官，傅警官？”

　　傅长仪醒过神来才意识到喝得有些高。
　　隔着团雾气，她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影子。
　　眼前人长头发，穿着一件棕黄色的运动夹克。
　　她笑了下：“又穿我的衣服。”
　　“你说什么傅警官？”
　　沈祈听到衣服的时候有些迷糊，她看见靠在柱子上的人笑了下，然后就有些往后倒，便赶紧扶蹲下来用她瘦上的身子将人搀住。

　　啊，又说胡话。
　　傅长仪倚着后边的柱子慢慢站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没，没什么。”
　　缓过来后，傅长仪便伸手轻轻将沈祈搀在她胳膊上的手往下拂。

　　她的手大，沈祈的手小。
　　她的手热，沈祈的手冰。

　　大手敷小手。
　　只是这一交锋，傅长仪便愣了下神。
　　对方只是个孩子而已，因着这样的以为，她倒并不拘谨，直接将人家的手握起来瞧着。
　　沈祈的手并不是那种细皮嫩肉型的，手背布满了或粗或细的裂纹，指甲盖的地方还有起皮的痕迹。约莫是给冻的。
　　“怎么弄成了这样？”傅长仪说话的时候，微微带出些浅淡的酒气。

　　沈祈有些头晕。
　　她那双手，从早几年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冻了裂，裂了冻，谁会在意啊。此时居然被一个长相顺眼的警察姐姐摸来摸去地看。
　　她全身的寒毛便很不自觉地玩起了倒立，一波接一波，头皮也没闲着一阵一阵地发麻。为了避免头发也眼着寒毛那样竖起来，沈祈把将手抽了回来，装进了口袋里：“春天就好了。”
　　过了春时，天气一暖后，手上的新旧伤痕很快就会消下去，到时候手又是滑滑嫩嫩的，没啥大不了。

　　沈祈手一收回去藏在身侧，衣服上那团油渍就显了现来。
　　中午沾上油后沈祈就赶紧用水洗过了的，结果只是把油污的面积扩大了，没什么用。此时她一正身子，那块污渍便尤其明显。

　　衣服是傅长仪给她的。
　　好好的衣服，弄成了这般，她不免有些膈应，拿手拍了拍：“弄到油了？”
　　“嗯。”沈祈也跟着拿手拍了拍，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子。想着等会回去就用刷子好好刷刷。
　　傅长仪微叹了口气，伸手将头拢到耳后，弯腰从旁边瓶子里按了点洗洁精轻轻抹在沈祈衣服上，专门按着有油渍的地方涂了遍。
　　“衣服上沾了油可以抹点洗洁精，回去再用肥皂抹了洗一洗应该就好了。”
　　做完这些，傅长仪用凉水冲了把手，然后扭头看着尴尬地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放的沈祈。
　　她笑了下。
　　很随意。
　　“我很喜欢这件衣服的，你下次不要再把它弄脏了。”
　　好像女人身上的酒气要好闻得多，不觉得讨厌了，沈祈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傅长仪慢慢远去，身上起的疙瘩却好久都没有潜伏下去。

　　衣服确实好看。
　　沈站站在大排档门口，借着玻璃门多看了自个几眼，最后悄咪咪地将头发理顺，绑成了两个辫子，人立马看着乖巧不少。
　　此时大排档里头，酒气斐然，划拳拍桌的声音一茬接着一茬。
　　沈祈探头看了眼，傅长仪那桌的人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劝酒声不断，只有傅长仪，单手扶着颈，面上浅浅淡淡的，偶尔抿上小口白酒，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连喝酒的时候都和别人不同。

　　大排档离派出所没多远，一桌子人喝完酒后，扛的扛，背的背，唱着战歌嘿嘿哈咦，东倒西歪地往宿舍方向去了。
　　傅长仪还算清醒，手里挽着件大衣，不紧不慢地看着几个男同事像扛母猪似地，一人拉一个手脚拖着陈天胜在前边走，差点笑出声。
　　有轿车缓缓驶过她身边，车窗边探出来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笑嘻嘻的：“ 美女，去哪里，送你啊。”
　　傅长仪只淡淡扫了男人一眼，便不再理会，保持着悠然地步伐，双眼平视着前方。
　　车上的人不死心，仍旧跟着：“给个面子嘛，去酒吧吗？喝一杯。”

　　以现下的经济水平，有车的人通常都有几个钱，同时容易有几分自鸣得意，经常开个车就四处勾搭些没见识的女生。
　　每个月都有好几个女生被骗财骗色的案例。
　　傅长仪这会喝了酒，不想去深究车上的男人是不是那等坏人，见男人死缠不休，便抬了抬下巴说：“好啊，去北田庄派出所宿舍。 ”
　　“哈？”男人愣了下，然后一副戚戚然的样子摇上车窗，一溜烟地跑了。
　　见这个跑了，傅长仪才停了下来，头也不回：“你跟着我做什么？”

　　听到她这么说，沈祈有些不服气，一把将手揣进衣服的口袋里，蹭蹭蹭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我没跟着你，我家住这边。”
　　好像也是。
　　傅长仪有些哑然，于是便不再说话，看着扎两个小辫子的人在她前边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沈祈还是有话要说的。
　　她确实在大排档前等了好一会，然后还跟在傅长仪身后走了好一段路。她想来想去，傅警官之前给她说的话里好像有几分要给她介绍工作的意思。

　　可她又不大确定。
　　傅警官原话是问她要不要玩点别的。
　　沈祈不敢确定这个玩是哪个玩，害怕理解错了，被笑话，所以跟在后头纠结了半天。

　　“就是你问我要不要玩点别的。”沈祈看了一眼傅长仪。
　　眼神刚对上，她就赶紧又把脸别过去，看着远处天上悬着的星月：“你是不是……没有说完。”

　　傅长仪说了玩的事情后，就忽然提起了她哥哥，接着就迷迷糊糊地难过起来，接着很快就睡着了。她那副难过的样子让沈祈担忧了好一会。
　　当时她就很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时松了口气，心想着，要是被人看见，还以为她那么大胆，欺负到警察头上了呢。

　　傅长仪难过完了就倚着柱子睡着了，睡过后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再也没接着前边的话说下去。
　　可沈祈这个钱串子记得。
　　她总在想着多存点钱，早点给姥爷买轮椅的事情，而且她总也没有存款，心里很忧愁，要是能找到钱多些的工作就最好不过了。

　　“那、那个啊。”傅长仪伸手摸了摸颈后长得有些长了的头发。
　　她其实没有忘全。
　　原本她这几天便一直忙着给他哥哥那里找个专门打扫房间的人，看见沈祈大冷的天在风里洗碗，便觉得或许可以让沈祈试试。
　　卫生不难做，通常一周打扫一次就可以了。

　　那是喝多的时候脑热想的主意。
　　傅长仪吹了点冷风，人清醒了不少。
　　先不说沈祈还是个孩子。就光是她那副经常在外边惹事生非的性子，傅长仪从心底里不大放心让她和哥哥有什么接触。
　　她信不过她。

　　“噢。”傅长仪想了想，然后问：“你是不是很缺钱？”
　　“不、不缺。”沈祈脑袋低了下来，眼睛盯着鞋头。
　　脚上穿的鞋子也是捡的那双，被她保护得很好，每天回家都会用鞋刷刷干净，然后晾好，以至于每次穿的时候都心情舒爽。
　　也不算很缺钱现在。
　　可谁会觉得钱多呢。

　　回到家里，沈祈轻手轻脚地烧了点水，洗漱过后，轻手轻脚地蹲在门口用刷子把衣服上的污渍刷掉了，又把鞋子上的泥巴弄掉后才上了二楼，搓着有些裂的手有些失望。
　　还以为傅警官要给她介绍个什么新工作呢。

　　没几天，沈祈就收到了笔钱。
　　是苏源太塞给她的。
　　“就当是我孝敬你的，不要你去打人，你只要给那些人说，你罩我，叫他们别欺负我就行。”苏源太换了副新眼镜 ，脸上还有个巴掌印。
　　沈祈看得出来，那个巴掌印是大人打的。

　　小孩子在学校里受了欺负通常都不敢说，弄坏了东西也都说是自己不小心，身上弄伤了还要说是摔的。沈祈推测苏源太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回家和大人说眼镜是他自个弄坏的，挨打也就情有可源了。
　　沈祈没收那钱：“滚。”
　　不过那伙人来找苏源太的时候，她坐在最后一排，一本书就直接砸到了前排门上，把那帮人吓了大跳。
　　“一排那个小个子，以后归我管，你们有事跟我说。“

　　一向特立独行的沈祈居然开始收小弟了，这让一帮类似苏源太那样急于寻找靠山的人都开始对这个在学校穷得赫赫有名的人开始生出些讨好的意思来。
　　苏源太虽然在外容易受欺负，在班上作为一个三好学生，人缘也没有太差，加上有了沈祈的实名罩护，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到处帮沈祈招揽小弟。
　　沈祈每天忙得很，在学校里稍有空就做习题，对苏源太的行为不以为意，她以为不过就是一群人瞎折腾，直到某天放学，她刚走出校门口，一溜直的人突然冲了上来。

　　沈祈啥打架的场面没见过，看到这伙人举高采烈的奔上来，她差点甩下书包就跑。
　　只是看到苏源太也在其中，才稳了稳。
　　苏源太带的头，学着电视里那般，大家一齐弯腰，吼了声：“老大！”
　　“大你妹，大。”吓得一身汗的沈祈才明白过来，苏源太这是逼着她混势力啊。当老大又没有工资，她还赶着去洗碗呢。
　　抽完苏源太，沈祈挥手就让那群人解散。

　　大家站在原地看着苏源太的意思。
　　苏源太好不容易用他那点零花钱扛着沈祈的大旗招了这么多小弟，肯定不甘心就这么散了的，他拉着沈祈就说：“你答应一声就好了，以后你叫大家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祈拍开苏源太扯在她书包带上的手：“我能叫他们做什么啊。”

　　别家的老大无非就是叫小弟帮着做作业，买零食。
　　这两样沈祈都瞧不上，她也不指望收这些小个子的保护费：“散了，以后别叫我老大。”
　　给老师晓得了，又该说她迟早是个祸害的话了。
　　她妈是祸害她承认 ，可她觉得自个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苏源太见沈祈这么不屑于当老大很是不解。
　　“可以叫他们帮你一起洗碗。”
　　“……。”
　　沈祈照着苏源太屁股踹了好几脚，转脸就把一伙慕名前来追随的小弟看得连连后退：“都给我走开，看什么看。”

　　“你脑子有毛病。”沈祈揍完苏源太，警告他：“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洗碗的事，小心我把你嘴巴给撕下来。”
　　苏源太闭嘴嘴，听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大。”

　　沈祈这才放心了些。
　　现在大排档只有她一个人洗碗，才加了些工钱，她天天都很担心有人来应聘，跟她抢碗洗。
　　苏源太开口说要带人帮她洗碗时，沈祈就只想着工钱的事情了，压根没理解到，苏源太只是想帮她……。

　　酷的人连爱好的不一样吧，大概是。
　　苏源太捂着被踹的屁股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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