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记事

　　游历篇。

　　成亲后没多久，拾酒便跟白非也出发，到川湘一带去游历。按照中原的说法，那边都是蛮荒之地，被判了刑的人多半流放到那些地方，但拾酒的兴致很高。

　　这里的奇峰险峡、大河激流，都与小桥流水的江南不同。

　　从前，青山在江南便是属于高峰了，而在川湘一带，却有着长满茂密森林的峡谷，更有长猿哀啸、杜鹃啼血。

　　他们时常带着干粮便进山一个月，偶尔捉捕野鸡加餐，在风雨中追寻彩虹的踪迹，在夜深中等候明月的踪迹，在暗夜中守候黎明的晨光……

　　在朝夕相处中，拾酒一如既往地上蹿下跳、吵吵闹闹，而大多时候，白非也都是静静地在一旁，听她讲话，心里想象着她的姑娘，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嘴巴撅起来一定也是可爱的样子，然后心田与嘴角都溢出满满的笑意来。

　　白非也笛子吹得很好，拾酒开始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也要学，可是她实在不懂音律，白非也便耐着性子教她，还亲手找了好的材料，给她打造了一支竹笛。拾酒学了一阵子，便意兴阑珊了。改成每日睡前学，可是每回都在白非也示范的时候，自己却睡着了。白非也舍不得吵醒她，便只得苦笑作罢。

　　春去秋来，冬梅飘香。

　　大山也披上了雪白的棉袄，光秃秃的枝丫上飘来一朵朵晶莹的雪花，一落下便不见了踪影。

　　有一位男子，打着伞从山下小径徐徐而来。

　　这男子年近半百，却依旧身姿挺拔，面容清爽，只是那眼角的纹路无声细说着他经历过的沉浮。

　　今夜是除夕了，他提了两壶酒，是上好的秋玉露，这是他年前特定在山下定的。这美酒，美名远扬，有不少店家以次充好，蒙骗世人，可唯独骗不了他。

　　这雪似乎变小了些，他停下来，往山腰间望去，那处有他的小庐。

　　这些年，在江湖上，杀过不少人，写过不少书，挣过不少钱，可是年纪越大，便越发想念起从前的日子。

　　尤其，是那些风姿绰约、难得一见的人物，半辈子来竟再无了声息。

　　记忆如同潮水般在脑海间涌来，他呼了一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快回到自己的小庐时，却发现这草木中有过他人的踪迹。他屏气，像猫儿般警觉向四处查看，却探得了两人的声息。

　　他悄悄地走近，提着酒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会那么像。

　　那两人的气息、步伐、语气，怎地和记忆中那般相像？

　　他似乎被人摄了魂一般，只往前走，然后猛地定住，如同石头般动弹不得。

　　只见草门半开，站着一位白衣公子，身边倚着位面容清秀，言笑晏晏的姑娘。

　　那姑娘，还如同记忆中那般，俏皮、可爱，好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

　　不对，她就是在说话。

　　她笑着说：“古公子，过年好啊。”

　　怀孕篇。

　　拾酒怀孕以后，口味叼得不行。

　　今日要吃这个，明日要吃那个，后日还不知吃哪个。

　　白非也由着她，魏亭由着她，君伯也只得在一旁说不得一句坏话。

　　她每日只想吃了睡，睡醒吃，可是每每吃完早饭，君伯总是嚷嚷着要她去练功，还说这是专门为她创的招式，嘴里叨叨着：“我说你个女娃娃，成日的这么懒做什么？”

　　“师父，我困嘛！”拾酒控诉道，还泪眼汪汪地看着白非也。

　　可惜了，白非也瞎，看不到。

　　“困、困、困，你现下不多走动下，不多练下功课，生孩子的时候，有的你哭！”君伯怒道。

　　拾酒不说话，斜着眼睛看君伯，看得君伯心里发毛，摆摆手跑了：“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

　　说完就走了。

　　君伯一走，拾酒便连忙歪倒在了白非也的怀里，故作可怜地撒娇。

　　白非也叹了一口气，拿她没办法，只好扶起她，牵着她的手，温柔地问她：“我的酒酒，可以陪我四处走一会儿么？”

　　拾酒掐了掐他好看的脸蛋：“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是呢，吃饱了撑着了，要走一会儿呢，就劳烦我们酒酒陪我走一会儿，嗯？”说罢，还蹭了蹭拾酒的额头。

　　拾酒被这一声“嗯”迷得神魂颠倒，只好说：“好吧，那就陪你走一会儿吧，我可真是无私呀。”接着，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由他扶着走。

　　“是啊，我的酒酒可真是无私呀……”

　　于是，两人就在阳光下，绕着青石板，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拾酒开始肚子痛的时候，正在吃橘子，肚子里小家伙一脚踹过来，让她喘不过气来，一把推倒了桌上的一碟瓜果，一屋子男人闻声跑过来，都吓坏了。

　　拾酒只觉得疼得厉害，又听了稳婆说过的话，只觉得孩子要出生了，便皱着眉头说：“要、要生了……”

　　白非也手忙脚乱地想要把人抱回房里，自己却都不小心踢了一脚桌子，君伯着急说道：“你、你还是别、别抱她，魏亭，你、你来把她抱回房里。”

　　魏亭看着大肚子的拾酒，虽然小时候没少抱她，可这回倒真哆嗦了，楚定在一旁看着，一把抢先，把拾酒抱回了房里。

　　半日前，周珏刚带了稳婆还有许多东西上山，这会子也傻眼了，他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叫那两个稳婆赶紧去准备。

　　算日子，这孩子还得有半个月才出来呢，如今可把青山急得一团乱。

　　稳婆嘱咐了得准备热水、剪子、干净布条、衣物、参汤……

　　魏亭急急忙忙吼了则云去烧水，则云努努嘴：“师兄你怎地不自个儿去？”魏亭一听，作势要脱鞋子打他：“还不快去？平日里都白喂你了？”

　　然后自己也守在门外，一个劲儿地往里望，可这门窗都关着，啥也看不到。

　　“你在这儿着什么急，走走走！”君伯吼道。

　　魏亭第一次没听师父的话，回道：“您不也在这儿呢嘛？”

　　君伯吹鼻子瞪眼：“臭小子，跟谁说话呢？”

　　周珏的太子妃也还没有生育，所以他如今也不知女人生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先皇后是因为难产而死的，便心里着急，直踱来踱去，对着楚定说：“不急，不急啊，咱们不急啊。”

　　楚定双眼通红，双手握拳，青筋暴起，他亦心乱如麻，生孩子，向来是女人的鬼门关，他的小师妹，可不能有事。

　　里边什么动静，他们都不知道，魏亭一跺脚，跪下，对苍天说：“老天爷，求您保佑拾酒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以后她要吃什么，我都给她做，一定！”

　　没过多久，“哇——”屋里传来新生儿清亮的啼哭声，屋外的这些个大老爷儿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可是一细看，他们的眼眶都是湿湿的，君伯还特地转过头去抹了一把眼泪。

　　屋内，白非也还是在床边握着拾酒的手，守着她。

　　拾酒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我的样子一定难看死了。”

　　白非也坦诚：“无妨，反正我瞎。”

　　拾酒立刻翻脸：“你怎么说话呢！”

　　白非也继续道：“方才，我真的好担心，好害怕。”

　　拾酒继续有些不好意思了：“方、方才，都、都没怎么就、就生下来了，你、你担心什么。”

　　白非也低下头，亲亲在她的额头啄了一口：“谢谢你，酒酒。”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与你骨肉相连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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