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梦记事

作者:暮霭陈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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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宫


      走出麟趾宫,拾酒没有看向周珏,她仍在消化这方才贵妃说的话。

      周珏在旁边推了推:“走吧,父皇已经醒了?”

      拾酒才回过神来:“醒了?”

      周珏点点头:“是真的醒了,快随我来。”

      拾酒收了收心神,随着周珏往未央宫走去。

      未央宫外多了许多侍从,殿内,又跪了一地的太医,拾酒低着头,走到了龙榻边上。周珏行了个礼,伏下/身子对皇帝说:“父皇,您醒了。”

      周允懿全身不得动弹,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两个音节,然后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周珏立刻示意拾酒前来诊脉。

      “父皇,这位是拾酒姑娘,圣手仁心,是她让您醒来的。”

      周允懿看不清拾酒的脸,但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拾酒定了定心神,却始终不敢抬头,只得低着头去切脉。一会儿,又让太医来再次诊脉,得到的结果与拾酒的一致,因为经脉未通,所以手脚仍然僵着,需要喝药、行针与按摩,多管齐下方能治愈。

      拾酒拿出的方子,都是前些时日由君伯亲自教的,太医们不得不信服,所以主治的大夫依旧是拾酒。

      于是,从拣药、熬药、喂药、行针、按摩一整套流程,拾酒都亲自操刀或者监管着。

      周允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了,开始显现出威仪和冷峻来。

      周珏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有一些大事做了处置方案,会来未央宫汇报一声。而周允懿对国事的确是十分尽心,处理得也十分得当,从这个方面看,他的确是一位好皇帝。

      虽然对他心存怨恨,但她却依旧照顾得十分用心,哪怕她有数不尽的机会能让他死得让人找不出破绽来。但她知道,虽然他不是一位丈夫、一位好父亲,但他的确心系黎民,而自己的母亲的确曾那么深沉地爱过他。

      慢慢地,他的手指能动了,能抬手了,脚也慢慢有了知觉,能坐起来了,讲话也越来越清晰了。

      但突然有一日,他开始端详这位在他面前尽心尽职,沉默寡言的大夫,竟然诧异地说不出来话来,手指还有些颤抖。

      拾酒连忙低下了头,有些慌张地行了个礼,然后退出去了。

      宫人连忙跑过来跪下,周允懿还是呆滞在那里。

      那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发妻。

      后来,拾酒再来治疗的时候,周允懿观察了许久,心下有些失望。

      怎么会是婉辞呢?

      眉眼间有神似之处,但她的确不是婉辞。

      婉辞,走了该有十九年了吧?

      十九年了,自己也老了,如若阴间相逢,她还能认得出自己吗?

      周允懿是一个十分深沉的人,如今上了年纪,却没有大腹便便,常年的自律让人轻易便能看得出他年轻时的模样。沉思时皱着浓眉,朱批时习惯写完最后一个字时点一点,时常研究大周的地图,还经常点着灯翻看一个盒子。

      盒子里的是什么,宫人不知道,拾酒也不知道,但他常常会出神,一坐便是两个时辰。

      一个月后,这皇宫终于下了第一场初雪,人人都盼了许久的“瑞雪兆丰年”。

      周允懿难得展了笑颜,让人扶着到外面的亭子去赏景。

      太医连忙下跪:“陛下,如今下雪,外面冷着,您龙体刚大好,可不能去受了寒气呀!”

      周允懿摆了摆手:“朕搂着汤婆子总行了吧,再让人在亭子里点了炭火,只开点小窗,不碍事的。”

      “如若陛下身体再抱恙,臣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周允懿不耐烦了,直问拾酒道:“丫头,你说,朕能不能出去了?”

      拾酒实话实说:“陛下身体已经大好,只要御寒得当,出去走两步,也是对复原有好处的。”

      周允懿笑了笑,对她招招手:“来,丫头,你扶着朕去。”

      拾酒应声领命,等宫人早端了炭火过去了一阵子后,才扶着周允懿慢慢往亭子那边去。

      雪花落在琉璃屋檐上,落在青石板砖上,落在红梅枝头上,相得印彰,煞是好看。

      周允懿看着这雪景,好一阵子没有理会旁人,完全浸润在自己的世界里,如若细看,还会发现他的眼眸有些湿意,让人分不清那是带了水汽的空气,还是泪水。天地间,似乎只有这雪景能入得了他的眼。

      直到贵妃求见。

      这些日子,贵妃也来过未央宫,但呆的时间都不长,神情自若,没有半丝不安与愧疚。而今日的她,却是脱簪而来,缓缓步入亭子中,棉布做的帘子掀起来的时候,吹进了一阵寒气。

      周允懿见她戴罪而来,却没有丝毫惊讶。

      贵妃缓缓跪下,背部还是挺得笔直,一字一句地道:“臣妾有罪。”

      拾酒一听,便十分惊讶地看向贵妃,可她根本未向自己投来半缕目光。

      周允懿回到了凳子上坐下,端起了一杯热茶,没有说话,只等着贵妃继续说。

      “臣妾,对陛下心怀有怨,此前在陛下的药中下了毒,导致陛下——”

      “哐当——”贵妃还未说完,周允懿便将茶杯砸向了一边,那热茶便汩汩流在了地摊上,宫人。

      “你对朕,这么多年了,还不能释怀?就因为琤儿?”周允懿问道。

      贵妃依旧将背挺得很直,道:“就因为琤儿?难道因为琤儿、还、不、够、么?琤儿不是您的儿子么?您贵为天子,指点江山,却护不住自己的儿子,让他惨死于后宫权谋之中!难道我的琤儿就要这样枉死么!”

      周允懿怒声道:“琤儿早夭,朕也很痛心,可是,琰儿他也……”周允懿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连他也说不下去了一般。

      “臣妾,怎敢把琤儿与先太子相提并论?先太子为陛下的嫡长子,曾经作为质子受尽了折磨,而后却又死于后宫权谋中。陛下,您可知,皇后她有多恨!多恨这滔天的富贵,多恨这无情的皇家!”

      周允懿指着贵妃何氏,一边颤抖着:“你、你给朕住嘴!”

      “陛下,皇后于臣妾有恩,臣妾这么做,不单是为了琤儿,还有皇后,还有先太子!”

      “你、你——”周允懿已经讲不出完整的话来。

      “皇后拼下性命生下的公主,无论如何,也要送出宫中,陛下您可知她有多恨这皇宫,多恨这些阴谋诡计!”

      “你住嘴!来、来人!贵、贵妃何氏,冲、冲撞圣驾,毒害龙体,赐、赐自尽!”

      拾酒在一旁十分慌乱,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贵妃却好似求仁得仁一般,从容镇定:“多谢陛下,还请陛下看在琪儿年幼的份上,能网开一面,多加照顾。哈哈,哈哈,先皇后,琤儿,我的琤儿,我来了……”说着,便笑了起来,任由宫人将其带走。

      周允懿体力不支,险要倒下,拾酒连忙过去扶住。

      晕倒之前,他吩咐道:“罢了,留何氏一命,贬为庶、庶人,未有圣旨,不、不得出麟趾宫半步。”

      周允懿被气得不轻,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拾酒与太医又紧着调理了许多,而周允懿也终日不展颜,唯有周珏前来禀报国事时,才说上几句话。其余的辰光,都在看盒子里的东西。

      这一夜,拾酒端了药来让周允懿服用,他却好似睡着了,不应答。拾酒只好走到他身旁,继续唤他。

      周允懿从梦中醒来,看到拾酒,却猛地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着:“婉辞,婉辞,是你回来了么?”

      “陛下……”

      “婉辞,婉辞……”周允懿的目光从拾酒脸上移开,伸出紧握着一支簪子的左手,痴痴地看着那簪子。

      那是甘婉辞,也是她母亲的簪子,拾酒认得,她曾在白鹿山庄见过。

      原来,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支甘婉辞曾经佩戴过的簪子。

      “我、我有过一位发妻,陪我度过了十分艰难的日子,还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啊,因为争权夺利,因为国事繁忙,我、我竟然忽略了他们。他们不争、他们不斗,却死了。她死之前,还、还给我生下一个女儿。”

      周允懿又看向拾酒:“她还给我生下一个女儿的,可是她把她送出去了,我一眼都没有见着……”

      他的眼角刻着很深的皱纹,如今,那里都沾满了泪液。

      “如若、如若她还在人世,她也该有你这么大了……”

      “我派人到各地都找过,都找不到她啊……”

      周允懿自言自语着,拾酒却惊住了:“您、您找过她?”有些不敢相信。

      “那是我的女儿,是我和婉辞的女儿啊……你知道么,我和婉辞,就相识于大雪之中,她、她披着一件冬梅花色的披风,好看极了……我的女儿,应该也是那么好看的。”

      周允懿突然又紧紧抓住了拾酒的手,说道:“我找了她十八年啊!整整十八年啊!婉辞她真的很恨我么,竟然藏得那么深,我竟然完全找不到!”

      周允懿口口声声都自称“我”,言语苍白无力,就像一位失去了爱女的普通老父一般。

      “你、你说,我的女儿,会原谅我么?”

      “啊?她会原谅我么?”

      “会么?”

      周允懿像是哀求一般地看着拾酒,就想从她口中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

      拾酒只觉头疼得厉害,皱着眉头,摇头说道:“我、我不知道,陛下,我、我不知道。”说完,也没有行礼,直接转头跑出了寝殿。

      周允懿看着她跑出去,眼角的泪水化作两行清泪流下。

      “婉辞,咱们的女儿,好看,长得真像你啊……”

      拾酒匆匆跑出未央宫,宫人们侧目相看,却不敢言语,谁人不知这是医治好陛下的神医?

      拾酒一直跑啊跑啊,也不管什么路,就只管在月色下跑着跑着,直至撞进了一个怀抱。

      是周珏。

      拾酒就这样在他怀里,抱着他,放声大哭,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把在梦境中认识死去的母亲、挚友的悲凉,全数都哭出来一般。

      寒夜寂寂,唯有她在哭。

      周珏将自己的宽厚披风小心拢好,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

      许久,他才轻轻开口:“他,或许不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但他爱先皇后,爱每一个子女,也同样很爱、很爱你。”

      “只是,他是帝王,他心中的丘壑,不是一般人能懂、能理解的。”

      怀里的人哭得更厉害了,周珏却莞尔一笑:“再哭,眼泪就要冻成冰柱子挂在脸上了……”

      ——

      除夕,宫里张灯结彩,忙忙碌碌的,皇帝的身体恢复了许多。

      今日睡得沉一些,丝毫不知房门外的动静。

      拾酒跪下,磕了整整三个响头。

      然后起身,接过周珏递给她的包裹行李。

      “真要今日走?不如过了除夕再走?”

      拾酒摇了摇头:“他的身体终于大好了,昨夜施针,经脉通行无阻,我终于可以走了。哪怕是除夕,我也要走。哪怕已经过了元宵,到了春天,才能回到青山,我也要走。”

      “你、不能原谅他?”

      “正是我的心结已经纾解了一半,才会留至今日。方子我都留好了,也交代过太医了,按照这样调理下来,应该没有大的妨碍了。”

      周珏亲自将拾酒送到宫门处,又一定让她带着六位大内高手才肯放行。

      拾酒笑了笑,转身走了。刚走几步,周允懿才把方才忍了许久的话语吐出来:“你还会回来看他么?”

      拾酒停下了脚步,回头道:“或许吧,等我的心结完全解开了,那一天,我或许会回来。”说完,便骑上了马,抬手扬鞭。

      周珏在后面跟着跑了几步,喊道:“小妹,保重!哥在这儿等你!”

      拾酒夹紧马肚子,继续扬鞭,嘴角却上扬了起来。

      ——
      到了城门口,她却看见有人一袭白衣,站在一匹白马身旁,面容温润,笑容温和。

      拾酒连忙抓紧了缰绳往那边奔去,然后勒住骏马,一跃而下,直奔那人的怀里。

      “慕秋——”拾酒在他的怀里软软地唤道。

      那人的声音如同山涧细细流淌的泉水那般好听。

      “嗯,我来接你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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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情绪不太稳定,更新晚了。
    正文至此完。
    如若没有来这么一遭,拾酒的心结是绝对不会消除的。
    周允懿不是一位好父亲,好丈夫,所以他失去了许多。
    大家要好好珍惜身边的人哦,更要珍惜自己啊。
    番外这两天补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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