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辞·纯熙本纪

　　怀王府位于清都天枢街以东、天璇街以北的康乐坊，虽是离禁宫不远，却是一处难得的宁谧之地。月夕花朝，暗香疏影，甚为清雅。
　　相传此地乃是第一代怀王季衡特为其妻傅氏所选。只因先王妃喜静不耐俗务，老怀王便特向太祖请旨允许其在此开府建衙，以求静好。
　　但如今怀王手握天下兵马大权，这怀王府早已没了往日的清幽，反而是日日宾客不绝，车马喧闹。
　　此刻，怀王府的大管家赖琦正在大门外忙着安置各府的车架，安排下人去处。看着这些挤在怀王府前的各色车架，赖琦捶捶酸痛的腰脊，心中暗叹，自打他们世子回京后，这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就一股脑的往怀王府里扎。今儿她们更跟约好了似的，一波波都齐聚于王府，硬是把将要入宫的世子给生生地堵在了府里。可是，王妃吩咐过世子今日要接长公主入府......赖琦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暗自嘀咕，这都要近午时了，要是世子再不去恐怕就要误了时辰。
　　赖琦正思忖间，余光忽而扫到刚至的一架车辇——狮子骢、流云幔......这是......长公主！
　　“快！快去禀告王妃和世子，说长公主殿下到了！”赖琦一面急声吩咐小仆一面忙飞身上前迎驾：“老奴赖琦，恭迎长公主殿下，见过柳小姐。”
　　“赖管家起来吧，不必多礼。”季云殊边说边令人拦下小仆：“本宫于这怀王府也算不得外人，你们就不必通禀去劳烦舅母前来了。”
　　“喏，喏。”赖琦连连应声，忙又起身跟上季云殊，躬身请罪道：“殿下恕罪，我们王妃本是要派世子去宫里接您的，但是宫里来人传话，说巳时陛下要同殿下说话，便让我们世子晚些再过去。没成想这府里忽又有宾客来访，我们王妃和世子被绊住手脚，一时分身乏术，怠慢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无妨，今日原也是本宫早了些。”季云殊并未介意，转而又温声问道：“舅父今日不在府中吗？”
　　“回殿下，我们王爷今日一早便被兵部请去了，说是有紧急公务。”
　　“原来如此。”季云殊微微颔首，忽而又想起府外的诸多车架，颇有些好奇道：“赖管家，你们府上今日如此热闹，来的都是哪些客人？”
　　赖琦再躬身回道：“回殿下，今日所来宾客诸多，有安国公府、嘉勇侯府、镇远侯府等，都是各府的女眷。”
　　“各府的女眷？”云殊乌溜溜的眼眸一转，嘴角不觉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赖管家，舅母和表哥可是在正厅会客？”
　　“禀殿下，王妃同各位夫人正在正厅用茶。”赖琦恭敬回道：“至于我们世子他......呃，他......”
　　“他怎么了，难不成是被各位小姐煮着吃了？”
　　“哪里，哪里，殿下说笑了。”赖琦陪笑道：“是各府小姐说今日春光正好，不可辜负，便硬拉着我们世子去后园水榭赏花了。”
　　“哦，后园呐~~”季云殊闻言冲柳谧调皮地眨眨眼，二人相视一笑：“赖管家，本宫要同柳小姐随意逛逛，你们且不必跟着了。”转身又吩咐道：“灼华，你们先随赖管家去把东西收拾好，这里有桃夭和石韦随侍就够了。”
　　赖琦闻言心下一紧，唯恐有所不妥，慌忙劝阻道：“殿下，这——”
　　“赖管家。”灼华打断赖琦，上前几步，冲他笑道：“赖管家，殿下对怀王府也算是熟稔，如今殿下既已如此吩咐，我们遵从便是，你又何必扫了殿下的兴呢？即使有何不妥，王妃要怪罪，也还有殿下在呢。”
　　赖琦闻言便不再言语，向云殊等告了罪便带着灼华等一径去了后院。

　　季云殊和柳谧避开众人，沿着假山石径蜿蜒而上，未及水榭，便看见前方楼台处花团锦簇、美人如织，而季云琰却在那万花丛中紧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见到如此情景，季云殊忙拉着柳谧隐匿在一块假山石后，虽离水榭不甚近，却也能看得清水榭之中的情形，听得清水榭之中的对话。
　　“世子，这是我今日新做的桃花糕，甜而不腻，您尝尝看？”一佳人纤手为季云琰奉上一盘桃花糕，眉眼盈盈。
　　“不用了，我不喜食甜。”季云琰拒道。
　　“那世子您尝尝我的榛子酥，酥松适口，香味纯厚。”又一美人款款上前，螓首蛾眉。
　　“我不能食榛子，否则会气噎喉堵，生死不如。”季云琰再拒道。
　　“世子，这是我亲手酿造的桑葚酒，滋肝补肾，生津止渴，对身体大有裨益。”又一丽人为他奉上一盏杜康，明眸皓齿。
　　“我不喜食酸，况且云琰是个武人，更喜烈酒。”季云琰三拒道。
　　“今日春容正盛，鸟语花香，世子既不思饮食，不如让小女弹奏一曲，以助雅兴。”又一玉人抱琴而来，风姿绰约。
　　“不必了，云琰乃是粗人，不通音律，便不劳烦小姐了！”
　　听着这水榭中的你来我往，柳谧哑然失笑。她挪了挪身子凑近季云殊耳边，悄声问道：“云殊，我记得你表哥是同靖川哥哥同岁，今年二十有四了吧？”
　　“嗯，对。”季云殊点点头。
　　“他府中至今未有侍妾，更无侧妃，对吗？”
　　“对啊，有何不妥？”季云殊奇怪地瞅了眼柳谧，有些不明所以。
　　“没什么。”柳谧勾勾唇角，强忍着笑意道：“只是我今日终于明白了咱们这位世子为何至今尚未婚配，注、孤、生!”
　　“注孤生？”
　　“注定孤独终老一辈子。”
　　“噗~~哈哈哈哈~~”
　　季云殊忍俊不禁，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前方水榭中季云琰豁然起身告辞，众人拦阻不及，推搡之间便撞倒了一个送茶的小婢，滚烫的热水尽皆倒在了她的手上。
　　“小雪，你没事吧。”一名蓝衫女子从人群中挤出，冲上前慌忙扶起小婢。
　　“姑娘，可有烫伤？”季云琰忙大步上前，察看小婢伤势，语气颇为关切：“修远，去拿烫伤药来。”
　　“表哥不必麻烦了，还是我带小书去后房上药吧。”那女子连忙道：“只是可惜表哥现下喝不到月岩了。”
　　“无妨，人没伤到才好。你们快去上药吧，修远——”
　　“表哥不必叫修远，这府里我也熟，我自带小书过去就是了。”那女子又催促道：“你们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接长公主入府。”
　　“好，那你们快去吧。”季云琰说着又向众人抱拳一揖：“诸位，云琰告辞。”
　　“石韦，去拦下表哥，别让他白跑一趟。”
　　“喏。”石韦抱拳一礼，领命而去。
　　季云殊看着水榭中渐渐散去的众人，不禁面露疑惑：“刚刚那是谁家的小姐？”
　　“殿下不记得她吗？”桃夭上前笑道：“今年新春，嘉勇候严侯爷进宫问安时，带的不就是这位嫡小姐吗？闺名叫做严慕芷。”
　　“那么多人我哪里记得过来。”季云殊无奈道：“你刚刚说她是嘉勇侯府的嫡出小姐？那就是舅母的侄女，可我怎记得严侯爷只有慕馨姐姐一个嫡女？”
　　“听说这位小姐原非嫡出，她的母亲是在慕馨小姐出嫁后才从妾室扶为正室的。说起这位严二小姐，最有名的恐怕还是三年前她为世子送行那一次呢！”
　　“哦，原来是她！”
　　“你知道？”
　　季云殊有些吃惊地看着恍然大悟的柳谧，隐约觉着自己似乎是错过了某些好戏。
　　“嗯。”柳谧点点头，说道：“当时我虽已随父亲外放离京，可是对这位小姐的‘壮举’还是略有耳闻。据说当年世子离京驻边，这位严小姐前去送行，哭的是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世子将行时，她更是死死抱住世子不肯松手，几位老妪愣是拉都拉不开。”
　　“柳小姐记错了，”桃夭笑笑，“您说的这位是安国公府的小姐。”
　　“不是她？”柳谧一愣，想了想又说道：“那就是信誓旦旦，要此生此世非世子不嫁，纵使海枯石烂也要静待君归的那位？”
　　“也不是，”桃夭笑着摇摇头，俏声道：“这位是镇远候府的小姐。”
　　............
　　看来送行的人是不少啊，哈，这个季云琰，桃花还真不是一般的旺啊。
　　云殊心中偷笑，扬扬眉示意桃夭继续。
　　桃夭见季云殊暗许，眼眸一亮，登时就打开了话夹子。
　　话说当年季云琰外放驻边，送行的各府小姐们一路从怀王府追到承运门，哭哭啼啼，呜咽不绝。看那场景，知道的，说她们是为王世子送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替王世子送殡。
　　就在这一片呼天抢地的混乱之中，这位严二小姐的冷静使她显得与众不同。她不哭不闹，对季云琰也不多做纠缠。她所做的，只不过是在送了季云琰一道平安符之后，当日便带着婢子家仆住进了京郊的袖月庵为季云琰祈福，而这一住便是三年。
　　“这三年里，这位严小姐除了除夕新春再也未曾回过侯府，京中知道此事的人都无不感叹她的痴情呢。”
　　“是啊，确实是个痴儿。”柳谧低叹一声，旋即又狭促地瞅瞅季云殊，“尤其是相比当年某些不肯送行的人，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哼，柳谧谧你是嫌我当年还不够丢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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