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辞·纯熙本纪

　　正午时分，白修远来至演武场的后厨房等着为云殊送膳。他站在厨房的门口，瞅着厨房里堆放着的一筐筐青菜豆腐心中忍不住直叹气。
　　这长公主被他们世子带到军中已有五日了。这五日里，世子除了让殿下整理文书，整理文书，还是整理文书，堆起来的文牒足有几人高，回回他去为殿下送饭都要“跋山涉水”，突破重重“关卡”，然后才能在重重书山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到正在奋笔疾书的长公主。
　　哎......每每看到如此场景，修远心中都不禁感慨，这哪里还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这纯粹就是一名备受剥削的苦力。
　　如此压榨，世子还不给人家好好补补，天天青菜豆腐，再这么喂下去，只怕殿下早晚被他喂成一块白豆腐。
　　唉……修远心中再叹口气，得亏长公主性子宽厚不予计较呀，这要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鸡飞狗跳了……
　　“老白，哎呀原来你小子在这，快，快跟我走。”
　　一名蓄着络腮胡的汉子吵嚷着大步上前，不由分说拉起白修远就往外走，“不知道打哪来的傻小子，杵在门口死活说要见什么梅大小姐，撵都撵不走。他也不想想，这军营中哪能有什么小姐，谁家姑娘能呆在咱们这群糟老爷们呆的地方，这刀光剑影的还不得吓着她们啊。”汉子一面说，一面加紧了拽着修远的力道，不停地唠唠叨叨：“偏偏这会儿王世子又不在，我们只能找你，你快去看看怎么处置吧，走走走！”

　　“小子苏合拜见梅先生。”
　　门外稚嫩的声音令云殊笔下一顿，墨汁滴落，晕染开遮掩了字迹。
　　“进来吧。”
　　云殊应了一声，从一摞摞文书后面探出脑袋看向门口，不多时便见着一个年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端着午膳走了进来。
　　哈，果然是他！
　　那日云殊初入季云琰军中，忙里偷闲，悄悄跑到校场四处溜达。
　　天色微沉，春风微凛，但比这料峭春寒更冷的是季云琰的脸色。校场之上，季云琰板着一张脸东走西转，监督士兵们操练，但却在教导一名小卒时敛了阴沉的脸色，露出难得的和悦。
　　如此场景，令隐匿在擂台一侧偷看的云殊不觉瞪大了眼睛。自那一日起，季云殊便开始留心这个孩子，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修远一次，却没能探到什么消息。
　　“今日怎么是你来送饭，修远呢？”
　　季云殊眉眼弯弯，笑着接过苏合手中的餐饭。
　　“白将军有急务要处理，厨房忙不过来，便派小子来为先生送膳。”说着，苏合又对云殊躬身一揖，致歉道：“小子不周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无妨。”
　　云殊含笑摆摆手，拉着苏合让他坐到自己身边，苏合不肯，执拗地站在侧旁，云殊无法只能由着他。
　　“你为我送餐想必自己还没用过午饭，这会儿子一定饿了吧？”云殊说着将用一方锦帕包裹的几块糕点递给苏合，温声笑道：“这几块糕点送给你，权当我的谢礼。”
　　这几块糕点是今晨出门时灼华她们偷偷塞给云殊的。季云琰不许侍女跟随云殊进入军中服侍，灼华她们几个生怕云殊受委屈，便想方设法给云殊往衣衫中藏各种小食。云殊不想带，但又不忍让她们担心，所以每次都只随便捡几样小的点心带上，一出门便散给了门口的小厮。但今日她走得急，糕点未来得及散出去，没想到这会儿反倒派上了用场。
　　“无功不受禄，小子不过是为先生送了一顿饭而已，先生不必客气。”
　　苏合绷着小脸儿一口回绝了云殊，那一副故作老成的模样让云殊不禁莞尔。
　　唉，好好的一个孩子，究竟是何人把他教养成这般老气横秋的？！
　　“几块点心而已，你不收我可要恼了。”
　　云殊一番连哄带劝，总算是说服苏合收下了点心，并让他在这边吃完再回去。
　　“好吃吗？”
　　“嗯嗯，好吃。”
　　到底还是孩童心性，一块糕点下肚，苏合已经眉开眼笑，云殊趁机便与苏合闲聊起来。
　　“你说你叫苏合，这是你父母为你取的名字吗？”
　　“不是，这是王世子为小子取得名字。”
　　“怀王世子吗？”云殊见苏合点头，不禁笑道:“这么取名字，岂不成了苏合香吗？他倒是会偷懒省事。”
　　苏合闻言皱皱眉，放下手中地糕点，一本正经道：“世子说苏合香有开窍辟秽、开郁豁痰、行气止痛的功效，乃是一剂良药，恰好小子姓苏，世子便取了这名字。”苏合又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道：“故而这个名字，小子很喜欢，请先生莫要取笑。”
　　“不曾取笑，不过你护他倒是护得紧。”
　　云殊浅浅一笑，又问苏合年纪大小，跟随世子几年。
　　“小子正是幼学之年，跟随世子已经四年了。”苏合平板板道。
　　“六岁便已在世子麾下？”云殊不无吃惊，忙又问他父母亲族。
　　一听提及父母，苏合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垂着脑袋嗫嚅道：“小子...小子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四年前......北境......”
　　苏合的声音越说越低，但零星落入耳中的几个字却让云殊心中的猛地一揪，四年前，北境，难道是......
　　“苦了你了。”云殊哑着嗓音，伸手慈爱地摸摸苏合的脑袋。
　　“小子不苦！”苏合坚定地摇摇头，“小子能够追随世子，有衣穿，有饭吃，有书读，小子不觉的苦。况且世子常教导小子，天行健，君子当以自强不息。小子唯有自强自勉，待日后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哪怕马革裹尸，亦可慰父母亲族在天之灵！”
　　“男儿自当驰骋沙场，保家卫国，能够马革裹尸，那是将士的荣耀！”
　　突然冲破封禁闯入脑海的声音，让记忆深处的面容与少年稚嫩的脸庞两相重合，勾起前尘往事，恍惚间，云殊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春雨淅沥的清晨......
　　“先生？先生！”
　　苏合连声的呼唤将云殊的思绪从记忆中拉回。
　　“先生怎么了？是小子说错话了吗？”
　　“无事，方才不过......不过是我偶忆起一位故人罢了。”云殊低眉淡淡一笑，转而岔开话题：“方才你说你随世子读过书？”
　　苏合点点头，应道：“世子说人不读书于禽兽无异，所以自从小子来到军中，世子便一直教小子读书识礼。”
　　“他亲自教你？”云殊见苏合点头确认，不禁讶异：“他当真是待你不错，也难怪......”
　　也难怪你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一板一眼，而且......云殊细细瞧着苏合这个孩子，总觉着他眉眼之间与季云琰有着三分相似，该不会......
　　“咚、咚、咚。”
　　门口忽而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云殊的思绪。她定定神，起身开门，只见白修远正领着一名少年站在门外躬身行礼。云殊认得，这少年正是白术白老太医身边的小药童。
　　“侯府出事了？”云殊急声问道。
　　小药童又一揖，上前将一个信封双手奉给云殊，云殊打开，只见信笺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脉象有异。
　　林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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