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辞·纯熙本纪

　　月升日落，繁星点点。
　　夜色中，一架小巧素雅的马车被悄无声息地赶至怀王府后院的角门处。片刻之后，角门被打开，身着一袭黑色斗篷的季云殊自门内步出。她在车架前叮嘱了灼华几句，随后便在桃夭的服侍下上了车。在石韦等几名侍卫的护卫下，一行人径直望西北永嘉坊的夜市而去。
　　马蹄声渐弱，灼华回身入府，小巷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忽而，黑暗中有几道身影飞快地掠出，不远不近地跟上了前方正在行驶中的车辇。
　　“吱呀。”
　　角门再次被打开，门内闪出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步入溶溶月色——风姿泠然，眉目清透，这，这分明才是季云殊！
　　“殿下。”
　　一对身着夜行衣的双生子近前低声行礼，云殊略一颔首，吩咐道：“远远跟着，探明身份就好，不要打草惊蛇。”
　　“喏。”
　　季云殊目送二人离去，直至他们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黑夜之中，才带着身后的一名侍从望怀信侯府而去。

　　灯火阑珊，烛花摇曳。
　　未勒轩里，林靖川正伏案誊写经卷，季云念则抱着软枕在书案旁打着瞌睡，摇摇晃晃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困了便先回房休息吧。”林靖川停下笔，温柔地替云念擦去嘴角边的口水，轻轻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不必在这陪我熬着，过一时，我也便歇了。”
　　“不，不要！”
　　季云念摇摇头，很认真地拒绝了林靖川。林家大哥是代他受过，他不能如此不讲义气让他独自受罚，即便不能代笔，能陪陪他也是好的。
　　“大哥，对不起，这次我又连累你了。”季云念满是歉然道。
　　“无妨。”林靖川淡然一笑，并未介意此事：“横竖每年也要为破虏军抄写经卷，今年不过是多了些份量罢了。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云殊的事。
　　陛下虽未重罚云殊，但她所作所为终究是触了律法、犯了宫规，陛下需要有人来以儆效尤，那这份责罚，他不担下还有何人担下？
　　“说到底，还是为着我姐啊。”
　　“为着我什么？“
　　云殊浅笑着推门而入，乐得云念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二姐你来了!给我带点心了吗？!”
　　一提到点心，季云念的眼眸似乎都开始泛着星光。
　　“今日晚了，明儿我再让人给你送来，可好？”
　　季云殊宠溺地捏捏云念可爱的小脸蛋儿，柔声把他哄回房间里休息。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林靖川将一盏热牛乳递给云殊，眉眼间已染上丝丝笑意。
　　“我不放心，来看看你们。”云殊莞尔一笑，拉过林靖川的右手开始为他切脉：“你咳喘的旧疾刚好，昨天却折腾了一日，可别因此又犯了。”说着她又问道：“林夫人可是已经安置了？”
　　“先前吃过药，已经歇下了。”
　　季云殊嗯了声，点点头以示回应，一双飞叶眉却轻轻蹙起。
　　这林靖川的脉象为何似乎有些怪异？
　　季云殊换过他的左手，把出的脉象似乎依然有些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又辨不明白。
　　“怎么了？”林靖川问道。
　　“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我尚不能辨明。”云殊掩下眼帘微摇了摇头，挥挥手令林安撤了脉枕：“明日派人去请一下白老太医，让他再来诊一次脉。”
　　“我哪有这般娇气，”林靖川伸平衣袖，温声笑道：“何必再去劳烦老太医。”
　　“林侯爷不娇气，”云殊瞥了林靖川一眼，撇撇嘴：“只是我小心太过，可好？”
　　“好~~”林靖川无奈笑笑，转而又问道：“今日去王府，云琰可有再斥责你？”
　　自是没有，只不过是险些削去她一缕青丝罢了。
　　云殊犹记得自己拿起绣剪剪向长发时，周围那一片惊呼之声。她未有半分犹疑，却也深切体会到何谓自作孽不可活。只是在刀锋触到发丝的那一刹，她持剪的手腕忽地被外力一转，下一刻只觉左手腕间一凉，再细看时原来左臂衣袖已被削去了一角。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今日这一角衣袖，便权做训诫。”
　　听完云殊的一番叙述，林靖川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日后若论起娶妻艰难，这季云琰定是凭自己“真才实学”的......唉.....
　　“对了，”季云殊忽而想起柳谧所说的孤本一事，便向林靖川问道：“靖川哥哥，你这次用哪本孤本贿赂了柳小刀？该不会是......”
　　千万不要是《梅林广记》。
　　“《梅林广记》。”林靖川答道。
　　“哈~~~你还真舍得啊！”
　　季云殊哀嚎一声，清秀的小脸儿顿时皱成一团，弄得林靖川一头雾水。
　　“怎么了？”
　　“那本书，我原本打算送给老师作寿礼的。”季云殊嘟着嘴，揪着林靖川的衣袖一顿揉搓以示不满。
　　“你用我的孤本去为老师贺寿？”林靖川哭笑不得，一巴掌轻拍在云殊的小脑瓜上：“亏你想得出来。”
　　“算你我二人的嘛。”季云殊扯扯嘴角，不满地嘟囔道：“这下可好，又要另寻他物了。”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起，林平在门外禀告，说是石韦一行人到了。
　　“殿下，侯爷。”
　　石韦大步入内，对着云殊躬身行礼。
　　“摸清了吗？”
　　“回殿下，烈扬烈意跟丢了尾巴。”石韦回道：“但从这伙人的身形步法来看，他们所用的轻功似乎......似乎是......”
　　“千里不留行。”
　　季云殊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林靖川不觉一怔，石韦默然。
　　呵，好，甚好，看来自己所料不错，果然是影卫！
　　自从昨日回宫询问过石韦后，季云殊心中已有所猜测。
　　石韦比季云琰更早得到消息，却比他们晚到迎月轩。虽说所经路途拥堵，但季云琰所过的承运门之拥堵，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一定有人比林府更早的告知了季云琰她在迎月轩的消息。
　　那么，在背后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会是何方神圣？
　　荣郡王、安郡王？抑或是父亲母亲？
　　季云殊有过推断，但当真相真真正正地呈现在她眼前之时，她依然不由得怒火中烧，不可消解。
　　母亲啊，母亲，女儿何德何能竟能得您如此“眷顾”！
　　云殊双唇紧抿，一声不吭，一向明媚的容颜此刻却如黑云压城而山雨欲来。
　　石韦见状忙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地瞅瞅林靖川，对他冲着云殊的方向努努嘴。
　　林靖川轻摆摆手，屏退石韦让他先去休息。
　　“陛下，也是担心你。”
　　“担心？呵！”云殊怒极反笑，冷嗤一声：“动用影卫来‘保护’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呵，果真是爱子心切！”复又抬起眼眸看向林靖川，询问道：“此事，你早就料到了，对吗？”
　　林靖川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相邀季云琰的地点是红泥坊。所以，自季云琰出现在迎月轩起，他便察觉到了不对，而且十有八九，这幕后主谋便是陛下......
　　今夜云殊孤身而至，他知道，此事她亦已察觉且今夜应是既可见分晓，想瞒是瞒不住的。只是他不曾料到，陛下这次对云殊，居然动用了影卫。
　　“我知你现在气头上。”林靖川放缓声调，柔声安抚着云殊：“只是舐犊之情人皆有之，陛下终究也不能免。更何况，”他顿了顿，凝视着云殊缓缓道：“你于陛下，终究是不同的。”
　　林靖川的眼中有云殊看不懂的情愫，她想要抓住却一闪而逝。
　　“不同？哼，好啊，”云殊轻轻摸索着手边的杯盏，目光微敛，透出些许的寒意：“那我倒要瞧瞧母亲这份舐犊之情究竟有多'不同'。”
　　林靖川不由眉头一跳：“你不许妄动！”
　　“自然不会。”季云殊长眉一扬，讥讽地勾勾唇角：“母亲既然想时时刻刻盯着我，那我便让她盯着。只是这双眼睛以后要看什么，能看什么，便都由本宫来决定！”
　　“小人拜见世子！”
　　门外林平刻意拔高的声调提醒着轩内之人有客来访，季云殊浑身一震，拔腿便蹿进了林靖川的寝室躲藏起来。
　　这个丫头，果然是背着云琰偷跑过来的。
　　林靖川无奈笑着摇摇头，伸手把云殊的杯盏拿到自己面前，刚刚放好，便见季云琰大步流星地迈进了门槛。
　　“更深露重，世子还要屈尊驾临寒舍，”林靖川颇有深意地看着季云琰，玩笑道：“怎么，来抓贼啊？”
　　“抓什么贼呀。”季云琰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侍从，坐到林靖川的对面：“我刚从校场回来，顺道过来看看你。”
　　“你去了校场？！”
　　林靖川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好容易以惩戒为由头把云殊塞进怀王府，可头一天你怼完她就泡在演武场？！云琰啊，云琰，你莫不是在逗我开心？！
　　林靖川无奈摇头，叹气，扶额。
　　“你累了吧。”季云琰见到林靖川如此模样忙关心一句：“要是累了咱们便歇了吧。”
　　咱们？！
　　林靖川霍然抬头，只见季云琰已轻车熟路地往内室走去。
　　“夜深了，今日我就歇在你这儿，不回去折腾了。”
　　“我让林安为你安排住处！”
　　林靖川的脸色瞬间惨白，口里应着季云琰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不必麻烦，”季云琰无所谓地摆摆手，笑道：“我与你挤挤便是。”
　　“不是，云琰——”
　　季云琰毫无察觉林靖川话语中的慌乱，头也不回地扎进内室，转瞬却红着脸快步而出。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你......”季云琰边行边神色古怪地瞟了眼林靖川，低下头冲他拱拱手：“今日实在是我唐突，我，我......他日定当负荆请罪，告辞！”
　　话音未落，季云琰便脚底生风，夺门而出。
　　这......这究竟是何情况？！
　　林靖川满是错愕，尚不及反应，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
　　“你究竟做了何事竟能让他如此落荒而逃？”
　　林靖川笑着去往寝室，方才他怎的就忘了这位小祖宗的“手段”呢。
　　“哎，你别过来！”
　　“为何？”
　　林靖川有些疑惑，却依然停住了脚步。
　　“我没穿外衫，”云殊忍着笑，娇喝道：“你不许过来。”
　　方才季云琰闷着头径自往内室里扎，惊得云殊不知所措。她想要躲藏，奈何橱柜并无空闲，榻下被堵的严严实实，屏风之后更易被发现。情急之下，云殊只得散开长发，脱去外衫，躲进被衾之中背对着季云琰假寐，以至于季云琰进屋时还自以为无意中撞破了林靖川的“好事”......
　　哈哈哈哈，表哥呀，表哥，你可莫要怪我，这可都是被你逼出来的，哈哈哈。
　　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季云殊顿时心情大好。她乐呵呵地起身整理好衣衫，蹦蹦哒哒地跳到林靖川的书案前。
　　“靖川哥哥，”季云殊笑嘻嘻道：“今夜委屈你啦。”
　　“你呀，净会给我添这些莫须有的麻烦。”林靖川看也不看云殊，只顾盯着手中的书卷无奈地摇摇头，耳根却似是泛起点点红晕，也不知是否是这烛火映照的因由。
　　“好了，夜深了，快些回去吧。”林靖川温声劝道。
　　“那~~”季云殊故意拉长了尾音，满含笑意地瞅着林靖川，轻声道：“靖川哥哥，云殊可就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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