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湖

　　桑爷好久没去过菜市场了。
　　那个菜市场就在太平湖公园附近，离桑爷家不远。桑爷的老伴常去，和许多老太老头子一样，提着菜篮子出去遛早儿，逛完菜市就顺路去太平湖边遛弯儿。湖边碧波荡漾，万里湖面如富家小姐的缎子旗袍，不起一丝皱褶，真个太太平平。风也轻软，水也玲珑，让人看着欣喜。前去散步的老人，更是一波接着一波。
　　可桑爷和其他老人都不一样。他整天不着家，忙活着登台演出。甭说出去遛弯买菜了，有时候连正经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要说桑爷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出身贫苦，祖辈八代都是穷木匠。到了桑爷父亲这一代，更是穷得叮当响，桑爷几乎没有吃饱过饭。桑爷九岁就下了学，跟胡同里的孩子们去街上卖报。可是桑爷天生一副好嗓子，又跟行家学了几句吆喝，结果很快几百份报都吆喝出去了，桑爷头一次赚下钱。
　　尝着吆喝买卖的甜头了，桑爷愈发来劲：十几岁的年纪，挑着与身子骨不相称的担子，筐里弄些蔬果杂抓，就在这太平湖周边，走街串巷地叫卖。一晃几年，桑爷盖了新屋子，买了三轮车，也练就一身吆喝本领，几百种商品，他见着什么就能吆喝什么，声音洪亮，曲调动听。凭着这身本事，新中国后，桑爷放下了菜担子，进了文工团，各种演出纷至沓来，人前人后风风光光，老北京的吆喝也吸引了不少外国友人，老爷子每天赶场子，却也乐得忙活。每天脸上挂着笑容，让人看着就乐呵。

　　今儿个桑爷推了演出，摇着蒲扇，晃到了这片故地。从前挑担走过的深闺大院，如今也成了热闹敞亮的菜市，桑爷很是感慨。
　　菜市里人来人往，摊位排得端端正正满满当当。看着这寻常的光景，桑爷两只眼睛却放了些光。他摇着蒲扇的手停住了。
　　“青菜便宜卖嘞——”
　　“上好的西瓜——”
　　“核桃杏仁瓜子儿——”
　　嘈杂的人声中，几声叫卖隐隐绰绰。桑爷提起步子，跨进了菜市门。
　　一进门就瞅见一卖香瓜的。摊位上，簇着一小堆翠油油的花皮香瓜。
　　瓜是好瓜。做了十几年果蔬生意的桑爷一眼便看出。可是摊前寥寥，摊主百无聊赖地坐在香瓜背后，翘着二郎腿，时不时低声一句“卖香瓜......”听得桑爷直皱眉头。他三步两步迈到摊位前，敲了敲摊板。
　　“哎哎，这位爷，\\\'卖香瓜喽……\\\'您就这么简单哪？”
　　摊主诧异地抬起头，却撞上桑爷的一张大笑脸，摊主忙站起来招呼着，脸上也随即堆了笑。
　　“卖香瓜，我教教你吆喝！您看到时候，准有人买。过去我小时候，老北京卖香瓜的挑着挑子，走街串巷吆喝起来好听着呢！”
　　桑爷大嗓门儿一亮，很快周边围了一圈买菜的人。
　　“这句，是我十三岁那会儿，跟东边花市卖水果的张六爷学的！这么吆喝，”桑爷习惯性地抬起右手，拢住耳朵，亮开了嗓子：
　　“旱香瓜——买好吃的了——竹叶青的旱甜瓜嘞——”
　　“怎么着？这么一吆喝，立马就有人买！”桑爷拿起一个甜瓜，咧开了嘴。周围响起了掌声和叫好声。桑爷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说着，“闹市中吆喝，讲究音短，甜脆，响亮。这样才让人听着舒服，一听就想买。”摊主挂着笑，连连点头。
　　“哟，桑爷！”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人，“瞧您，刚刚一听到这吆喝，就知道是您喽！今儿个晚还有一出表演呢，怎也联系不上您......”
　　此时人群中散了掌声，多了窃窃私语……
　　“哟，老艺术家呢。”
　　“人称\\\'吆喝大王\\\'，会几百种吆喝，总在电视上表演的那位爷。”
　　“这吆喝，现在可难得听见喽。也就电视上图个乐，现在谁还那么吆喝？”
　　......

　　桑爷应了那人，慢步踱离。人群也散了去。那香瓜摊主依旧坐下，百无聊赖地翘着腿。
　　耳边依旧是嘈杂无趣、稀松平常的叫卖声。桑爷脸上的笑容隐了颜色。他出了菜市，踱到了太平湖边。
　　太平湖上依旧光滑无波，蓝莹碧透，稀稀落落的几片白云在水里荡悠着。湖对岸桑爷曾经挑担走过的门楼胡同，现在成了一簇簇小居民楼，依旧在风里缄默着。
　　桑爷拣块石凳，坐了下来，轻轻地摇了摇蒲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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