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起风了

　　镶着红边的白色衬衫，烟灰色的深V领针织马甲，酒红翻领的黑内衬沙色外套，红色格子的宽松长裤，松松垮垮地系着的黑色腰带，以及与外套色调相同的翻筒中靴。

　　我的视线在男人略有些奇特的穿着和他放在桌上的太阳镜贝雷帽之间徘徊了几秒，然后又多看了几眼他手边栩栩如生的红裙人偶，到底还是把那句「穿这么多您不热吗」咽了回去。

　　——总觉得会被怼。

　　由东京追踪嫌犯而来的这位侦探叫做绫辻行人，看起来大约比我和乱步都要年长几岁，一身的行头虽然有些怪异的显眼，但他的身上确实是带着担得起「侦探」这一称呼的从容气度，是与任性自负的乱步完全气质相反的一位「侦探」。

　　与他同行的异能特务科的特工——辻村深月，如我所想的一般，是两月前在逮捕陀思妥耶夫斯基时有过短暂交集的那位专员小姐，比起我对她的浅淡记忆，她似乎对我倒是印象深刻，虽然并不太明显，但我仍是感受到了她在我对面坐下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总之，暂且先说一下目前的情报吧？”简单地交换了彼此的姓名，看着绫辻和辻村点的面也上桌了，我随手设下了一个结界，阻断了周围的杂音。

　　声源的突然切断让辻村深月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的神经，直到反应过来这是我的能力之后，才又放松了许多，抬手舀了一小勺面汤，“你们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有多少？”

　　“Zero.”装作没看见她不小心露出的讶异神情，我慢吞吞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面，“除了知道嫌犯是疑似暗杀了某位高官，现在逃到这附近以外，安吾先生什么情报都没有给我们。”

　　“前辈他什么也没有说吗……”辻村看着瓷勺里面汤，脸上的表情不知该说是思索还是困惑，几秒后才答道，“那么我也就简单说明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三天前的清晨，嫌犯青柳雅春疑似在送报纸的时候借机在那位高官家中杀害了他，尸体是在上午十时才被高官回家的独女发现。根据初步调查，青柳雅春被确定为了嫌犯。”

　　“当日傍晚，东京封锁。两日前，也就是前天的下午，青柳雅春在他人的帮助下逃出了东京，协助他出逃的人已经被抓捕，但也不知道青柳雅春接下来的逃跑路径。”

　　“我和绫辻老师是在前天夜里接到了政府派发的追捕任务，根据调查到的行迹，在前天夜里至昨天凌晨，青柳雅春出现在了住在甲府的高中同学处，。”

　　“在前往甲府调查后，绫辻老师判断他接下来将会继续向西南方向、日本的中部地区逃跑。当我们昨日傍晚到达恵那时，有情报证明青柳雅春进入了名古屋的地界。于是我们又连夜奔赴爱知，并在今早向武装侦探社发出了要求协助的委托。”

　　相当详细明了的事件发展时间线，但是……

　　『是我太蠢了吗，怎么还是觉得什么有用的情报都没见到。』

　　我的视线忍不住飘忽了一下，看向了斜对面规规矩矩地垂眼吃面的男人。

　　『所以负责调查事件真正的掌控人……其实是他吧？』

　　“既然如此，你们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是什么呢？”我问道。

　　明明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辻村却像是一下子被我问倒了一样，神情尴尬又为难。

　　“关于这个……”她半是询问半是怨念地看向了身侧的男人，“绫辻老师，所以我们接下来——。”

　　“他马上就会到这里来了。”赤金色的碎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微微垂下，绫辻行人意味不明地回答了她的话，“扫榻以待吧。”

　　“诶？”辻村手中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您是指青柳雅春接下来的落脚点……就是这个镇子？”

　　看着斜对面脸色沉静的男人，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些许隐隐约约的违和感。虽然说也许他确实也是个头脑过人的侦探，但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到底是哪里。

　　轻轻地在桌下踢了一脚乱步，我示意他说点什么，别一副把其他人都当做空气的样子只顾着吃面，起码对案子也上点心。

　　一脸不情愿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瓷勺，乱步撑着脑袋看向了我，“时间是今晚，准确的说是凌晨一点左右。地点是镇子的边沿地区，方便隐蔽的建筑群里。”

　　“周边的居民要稀少，并且警备薄弱；发现有人入侵会优先选择驱赶和保护居民，而非追赶抓捕；夜里不会有随意游荡的人，被发现的风险要低；有足够多可以用来选择藏身的空房间，但一定会有供电且灯光不易被察觉。”

　　“在这个镇子上，能够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的，只有一个地方。”透亮的碧瞳里没有太多的情感色彩，像是在说出什么人尽皆知的常理一般，乱步没什么干劲地与我对视着，然后拉长了调子吐出了最终的答案，“那就是孤——儿——院——”

　　我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糟糕透了。”

　　……

　　离开面馆的时候，太阳还未完全落山。空气中还蒸腾着地面接收了一整日照射所储存的热气，我挨不过乱步的撒娇——或者说是因为绫辻和辻村在边上看着，感觉有点丢人——到底还是让他买了个冰淇凌。

　　虽然说乱步推理出的时间是在凌晨一点前后，另一位侦探绫辻也没有异议，但我们还是决定先去踩个点认认路。本来我还很担心辻村作为异能特务科的专员，会提出类似于让院长协助这样的提议，但似乎这起案子目前还在保密阶段，不能让普通人知道，所以我们只能采取自己潜入的办法，这让我为不用和院长再次打交道而松了一口气。

　　“所以优先选择是抓捕，迫不得已可以直接击杀？”我用一句话概括了辻村和我交代的重点，“稍微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呢。”

　　“如果你是指可以击杀这一点的话……”辻村深月的神情有些犹疑不决，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后半截话，“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是这样的指令，但高层是这么命令的，我们也就只能这么执行。”

　　“不过也无所谓了，对我来说，抓捕和击杀的难度都差不多——非要选一个的话，我还是更乐意选前者。”随脚将路面上的一粒石子踢到了边上，我将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系着丝巾的脖颈间因此稍微能多感受到了些晚风的清爽。

　　“以你的异能来说确实如此。”大约也是看过了我在异能特务科报备的档案，辻村深月并没有质疑我的话，“但是……”

　　她的话忽然就没了尾声，我偏过头反问道，“但是？”

　　没有答话，辻村深月似乎陷入了回忆与思索之中，只是下意识地继续向前走着，我向着她边上的绫辻递了个询问的眼神，他似乎是半阖着眼叹了口气，然后稍微放慢了些步子，落后了辻村半步。

　　“辻村君，前面是电线杆。”

　　瞬间一个急刹车，辻村猛地抬起了头，有些不稳地退后了一小步，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道路，愣愣地应了一声，“诶？！”

　　“骗你的。”
　　再次加快了脚步，绫辻行人一脸冷静地经过了她的身侧。

　　『超、超恶劣。』

　　我默默地往乱步身边靠了点。

　　『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太宰还恶劣。』

　　“绫、辻、老、师！”像是炸了毛的猫咪，发现自己被耍了的辻村咬牙切齿地看着前方男人的背影，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好像是个傲娇？”我小声对乱步说。

　　舔了一口手里的冰激凌，乱步趁着我靠近的动作，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将缺了一大块的冰淇凌球递到了我的面前，“喏。”

　　咬了一小口冰淇凌，我跟上了前面的两人，带着点安抚的意思对辻村说道，“虽然没有电线杆，不过走路的时候发呆也容易摔跟头的——虽然镇子这几年翻建了不少，但是路上偶尔还是会留下点绊人的遗迹的。”

　　笔直的道路恰巧走到了分岔口，我抬抬下巴，向着辻村深月示意了一下分岔口结点处的被绳子圈起的一小块区域，“像是这样。”

　　是一小块被水泥砌高了十公分左右的地面，被刚过膝盖的绳子圈了起来，水泥地的中间是一方水井，井壁也只又高出了水泥地二十公分不到的高度。如果不小心被绊倒的话，毫无疑问会一头磕在了井壁上。

　　“水井？”辻村不太确定地问道，“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水井？”

　　“好像是城镇翻建时留下的旧遗迹，以前路边很多这样的水井，翻建的时候有些没有填起来，大约是留着做个纪念什么的。”我说着向前探了些身子，虽然落日的余晖相当刺眼，但却仍照不进这方狭窄的井中，放眼望去里头只有一团漆黑，“而且底下的水也很浅了。”

　　勾了勾手指，飘旋着的气流从井中升起，停留在了我的指尖，“不过水质应该还不错，空气闻起来不糟糕。”

　　“你的异能稍微有点太作弊了吧……”盯着我指尖盘旋的气流，辻村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说起来……前段时间我们碰到的一个案子，也和水井有点关系。”

　　我想也没想就开口问道，“水井沉尸？”

　　“不，不是指那个。”辻村扶额，“虽然那种事也有遇见，不过我指的是另外的一些事。”

　　“是什么？”我问她，一旁的绫辻行人似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大约也是他们俩一起处理的什么事件，神色里隐隐有些复杂的意味。

　　薄荷绿的眼尾微微上挑，她故弄玄虚一般地压低了些嗓音，凑近了我，吐字如气，“是「幽灵」唷……”

　　“连接着异界的水井，以及来自水井中的「幽灵」。所谓的水井，不就是一处「生」与「死」的境界吗？”

　　许是因为白日里下过了雨，今日的晚霞比以往都要灿烂得许多，也旖旎得许多。夕阳的余晖染上了她的眼角，精心勾勒出的眼妆像是鸟儿欲展的羽翼一般轻柔的上挑，仿佛下一刻就将在霞光里飞去。

　　垂眸看向那一方窄井，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不可能的，这里的水井是不会有幽灵出现的。”

　　“这座镇子里水的走势是「活水」，只有「死水」里才有可能困着幽灵的。”小腿轻轻地碰了碰井边的围绳，我看着因为我的动作微微晃动的麻绳，又转了话头，“更何况这个世界可没有幽灵。”

　　“也没有连接异界的通道？”

　　一直保持沉默的绫辻行人突然插/入了我们的话题，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答道，“非要说的话，特定情形下的鸟居也许可以——如果你找得到正确的方法的话。”

　　『反正我是失败了。』
　　想到这里，我不甘心地在心里撇了撇嘴。

　　“你……”

　　一手随意地揽住了那个精致的人偶，绫辻行人忽然一步步地走近了我，最终在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夕阳的反光太过刺眼，我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只是凭借着本能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压迫气息。

　　“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的。”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他的语气毫无起伏，漠然得如同是在审问罪人。

　　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乱步的手，我略微仰起了头，抢在了乱步发作前，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吐出了回答：

　　“——自、学、成、才。”

　　歪了歪脑袋，我回给了他一个挑衅的微笑。

　　『谁给你的勇气凶我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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