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夜来

　　何书瑶点点头，心里暗暗记下来，又胡思乱想起来，这府里头没有什么油光满面色迷心窍的胖老爷，如此一来，何先生就安心了罢，又郁闷地想道，何先生现在远在清陵县那个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灵的疙瘩窝里，她现在是怎样的处境，何先生又哪里能知道呢，又操心地想，何先生没了自己这个累赘，是又开始教书了，还是又抱得美人归了，自己也无从知晓了。

　　如此想着，便幽幽地叹了口气。

　　张管家听见这小小年纪的人儿在自己面前老气横秋地叹了口莫名其妙的气，倒是笑了：“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听说你是有名字的，你叫什么呀？”

　　“我叫何——书瑶噗！”何书瑶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张管家没有听清，一双眼睛扫过来，又轻轻地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只好又小声嘟囔了一遍：“我叫何书瑶。”

　　没曾料到，这句话倒让张管家愣住了。张管家这个人，十二岁被带到何府跟着账房李先生，本事都是在日常琐碎小事之中磨练，在关系全府生死存亡大事之中成长起来的，任何波澜经过了他的手都能化成和风细雨，他二十岁那年成为主事的管家，到如今，也快十年了，这十年里，他还没遇见过什么能令他震惊的事，没想到眼前正好遇上一件，所以他这个震惊的愣神，此次也就愣得格外的久些了。

　　震惊之后马上追问：“你是哪个何？”

　　“我不怎么认字，不过我听先生说过，是奈何的何。”何书瑶以为他年老力衰，耳朵有疾，心中不免有些惋惜，惋惜这位张先生看着正值而立之年，容貌清俊，竟然会像清陵县七十岁的老人一样已经开始听不清别人的话了。

　　 张管家还站在那里：“怪啊，怪极了，不成，这不成……”末了他拍手道，“横竖我也做不了主，丫头，先不去见大小姐了，我先带你去见嬷嬷。”

　　走过一个偏厅和一个小花园，再往前走，就有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正抄手站在走廊里，老妇人慈眉善目的样子，但眉眼生得十分英气，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一位美人胚子。

　　张管家一看见老妇人，眼角都带上了笑，他迎上去，轻声唤道：“夏嬷嬷。”

　　夏嬷嬷也回以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抬眼看向跟在张管家身后的何书瑶，上下打量了几眼，问张管家：“这是新进府的小丫头？”

　　张管家答道：“可不是嘛，我正说着要领进来给嬷嬷看看，没想到在院子里就碰上您了，您和这个丫头有缘啊。”

　　“行了，净知道在我这里油嘴滑舌了，还不快来让我瞧瞧这位小丫头。”夏嬷嬷这么说着，冲着张管家一招手，张管家就侧身把何书瑶喊道了身前。

　　何书瑶在夏嬷嬷面前站定。夏嬷嬷正着看她几眼，又走到背后看她几眼，不轻不重地拍了她手肘、肩膀、腿、腰、膝盖，赞赏道：“不错，是个结实的。”

　　好像何先生在集市里挑拣猪肉一样。

　　何书瑶有点心酸地想，又想，以后也就只能这么想想了。

　　夏嬷嬷侧头问身旁的张管家：“怎么样，起名字了吗？”

　　被卖进府的丫鬟大多数是不足十二的少女，家人非病即穷，大多数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混着叫个大丫，二妞之类的，有时候遇上灾年，卖进府的少女多达七八个，这七八个里起码有两三个是叫同一个名字。

　　所以进府的时候，这些没正经名字的少女，就由张管家或者是其他大丫鬟来起名。

　　要是不起名，没法区分彼此，主子使唤人时，一喊大丫，好几个人都要犹豫好长时间是不是在喊自己过去伺候。

　　听夏嬷嬷这么问，张管家倒是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个丫头有自己的名字，我正想着，给她改个什么名字才好……”

　　夏嬷嬷又笑了：“你怎么就爱揽这些操心的活儿呢，让这丫头用自己的名字，也出不了什么事。”

　　张管家五味陈杂地看了何书瑶一眼，走上前去，俯在夏嬷嬷的耳边，轻轻地说：“嬷嬷，我怎么给你说呢，这丫头的名字，叫何……”他犹豫几次，还是艰难地说道，“叫何书瑶。”

　　听到这个名字，夏嬷嬷脸色微变：“你可问清楚了？”

　　张管家说：“您还能不知道我吗？全问清楚了，一点差错没有！”

　　夏嬷嬷眉头微皱，看向何书瑶，问道：“丫头，你怎的起了这么个名字？”

　　咦？何先生之前说她这个名字再稀松平常不过，怎么从张管家和夏嬷嬷的反应来看，似乎有些古怪，又似乎有些隐情。

　　虽然这么闷着头疑惑，何书瑶还是老老实实地答：“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出了些变故，把我留给了一个教书先生，教书先生把我抚养长大，他姓何，所以我就随了他的姓，名字也是先生给我取的。”
　　顿了顿，何书瑶总结道：“先生是个好人。”

　　答完，见面前二人的神色依旧有些凝重，何书瑶开始神游天外地想，何先生曾经说过，他跟随的君子参与过变法，变法失败后被赶尽杀绝，难道，这些都不是骗她的？难道，何先生还跟这些人有藕断丝连的牵扯？难道，她的名字还有什么其他隐情？

　　深思中只听见面前的夏嬷嬷突然说道：“以后这名字是叫不成了。我想想，你从北地来，北地云图县以盛产辣椒而闻名……”

　　她略一思忖道，“云椒，云椒……不错，云椒这名字不错，以后你就叫云椒吧。”

　　好难听。

　　生平，何书瑶头一次见到了起名比何先生还草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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