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牡丹

　　薛卿月别了沈清逸，下了马车进了府，到了碧园入了院，尚未入门，略微停留了片刻，心中纳罕，别人尤可，兰姐儿如何不在？

　　往日她不过出去略微在院子里走动两圈，一进门那第一个撞进她怀中的必定是兰姐儿，看看天，按理来说，现在早过了休息的时间。

　　薛家自有规矩，早上倒是不多论，宽松一些，只是这中午，无论小姐公子，多大的年纪，午睡皆有定时，一旦过了时间，只要无它事，无论怎么着，也多是会唤人起来的，说是不能多睡，睡过身，晚上便不得安稳。

　　所以薛卿月一脚踏在门上，并未进去，两个呼吸间，就听得声声笑意，和衣服摩擦的声音索索作响，是银屏和朱红等一干丫头们，都见她站在门外，急急忙忙忙从各处凑了过来，一声声的姑娘小姐的唤着。

　　薛卿月挽起袖子捋捋头发，笑了笑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一圈周围，果然不见兰姐儿，并她的乳母丫鬟都没见着，女子心中不由一紧，问道：“兰姐儿哪去了？”

　　银屏与朱红相视一眼，笑呵呵的一人占一边拉着她进了屋，一面笑道：“姑娘出去的早，回来的迟，是颜夫人回来了，一家子吃过饭，见姑娘还不回来，又来屋子里坐了一会，小姐仍是不见影，无法，便带着兰姐儿回秋苑去了，现在想是在屋子里，一家人热和着呢，姑娘就不必担心了。”

　　薛卿月听了更惊讶了，颜嫂子回来了，这样子，难道大哥那边的事是差不多料理清楚了？她们薛家其他的事呢？这其中沈公子又起了多少作用呢？

　　薛卿月心中狐疑满腹，脸上却没有表现，只是喝了口茶，方缓缓道：“颜嫂子回来了，那感情好，兰姐儿嘴上不说，但这半大的孩子，谁不知道她心里想娘呢。”

　　一旁的杏儿端上一盘瓜果，听了也笑道：“姑娘说的是，莫说是个小孩子，就是个大人，谁能不想娘呢，就是那天王老子再厉害，也还有个娘呢，我偶然就看那孩子抹着眼睛，只是躲着不让人看见。”

　　杏儿话未落，已是满屋的叹息，这兰姐儿乖巧懂事，故这碧园的丫头婆子都很喜欢她，银屏听得这话，想起已故的夫人云氏，忙偷偷看了眼薛卿月，见女子眼光如水，脸上一派温和，心中的思索微微歇下，却又听得自家小姐发问：“只是我还有一问，你们看颜嫂子回来的时候，面上颜色如何，而且这也奇怪的，也没个醒的，怎么说回来就突然回来了？”

　　银屏听了便推了推身旁的朱红，朱红便撇下手中的活计，笑回：“姑娘这可叫我们为难了，这事我们如何知道，不过我听着后院的人说是，颜夫人和太太、二姑娘一并回来，况且颜夫人已经是我们家的人了，娘家再好，也常住不得，那边亦有姑嫂妯娌的，嘴上不说，心里难道不嫌，况且要说起来，咱们二姑娘好事将近，别的事尤可，这可是咱们薛家第一大喜事，她是长媳怎么能不回来，姑娘你说是这个理不？”

　　前面尤可，待听得后面，薛卿月一个岔气，只差将茶水尽数吐了出来，见眼前坐着的人正好是银屏，又强忍住，一下又撑不住，忙低头，一口水尽数洒在地上，她一面用手撑在桌面上，一面缓和气息，只是还是咳嗽的厉害。

　　“小姐！”丫头们都慌的喊到，几个离得近的急忙抽出帕子，七手八脚帮薛卿月细细擦了擦，一面又问要洗脸和要不要换衣裳，薛卿月好不容易缓了缓，说了声不碍事，又摆摆手，示意算了。

　　“朱红，你别停下，你继续说。”薛卿月理了理衣服。

　　眼见无甚大碍，朱红也只得说了声是，又继续道：“要说颜夫人回来的时候面上如何，我们都不在跟前，也就不知了，只是方才我看颜夫人在咱院子里坐的时候，满面红光的，看起来倒是心情不差，而且后面大公子还接连派人来请了好几次，颜夫人方慢条斯理的带着兰小姐过去了。”

　　薛卿月听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银屏与朱红互相看了一眼，银屏问道：“颜夫人刚回来，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我们陪着姑娘顺道去二小姐三小姐那里，结伴一道去看看，岂不是又热闹又高兴。”

　　“罢了，不去了，哥哥和嫂子兰姐儿一块，她们一家人热和，我们现在去叨扰，岂不是没眼色。”薛卿月摇摇头，复又道：“不过你们好生收拾一下，帮我挑几件合适的衣裳，颜嫂子回来，家里必定要热闹一下的，左右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多少都是我们薛家对不起人家，我也要郑重，好好准备一下才好。”

　　丫头们听了忙应声，个个心中也欢喜，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眼见可算是好了，便都各自去了，捣弄起来。

　　.

　　秋苑

　　“兰姐儿，你看这东西可好？”倪颜从首饰妆奁里，挑出一个金灿灿的项圈，给兰姐儿身上比划。

　　这些东西都是方才谢氏，命人好生送来的，里面是些个金银玉器，个个都是上品，好几个她连看都没有看过，皆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物色。

　　“娘最疼我，娘说好，自然是最好的。”兰姐儿站起身，由着母亲摆弄自己，甜甜的笑道。

　　倪颜摸着她的头，突然想到自己前几日去庙里好不容易求来的长命锁，她一把抱起女儿，一边唤丫头找出来，又命人拿下去弄好。

　　兰姐儿心中高兴，一把搂住倪颜的脖子，将脸埋进母亲的脖颈间，母亲头发与衣服上是她熟悉的香味。

　　“怎么了我的儿，是哪儿不舒服了？”倪颜抱着她坐下，一边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像小时候那般，慢慢的摇晃着女儿，眼看着自己的好久不见的女儿，倪颜的眼中泛起了薄薄的雾气。

　　倪颜轻轻地摸着女儿圆滚滚的小脸蛋儿，昨日种种依稀浮现，兰姐儿总喜欢仰起头看着她，那大大的水灵的眼睛，好像永远写满了好奇，那小小的手，柔软的头发，她这辈子总觉得是怎么也看不够。

　　“娘，娘，娘……”兰姐儿吸着鼻子，不停的唤道，既是是她幼小的心中，仿佛也会害怕，害怕此刻的相聚是在梦中，而现在好像多叫一句，就能让自己与母亲更贴近一分。

　　“嗯？好孩子，不怕，娘在这呢。”倪颜摇着她，笑道。

　　“你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你不要再管爹爹了，这里我们也不要了，你也别生爹爹的气了，我们搬去和三姑姑住，和奶奶爷爷住，哪里都可以，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娘你说好不好。”

　　“傻丫头，”倪颜贴近女儿的脸，吧唧在女儿的脸上亲了好几口，道：“你现在马上就要七岁了，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有了如意郎君，到时候不是娘要离开你，是你要离开我呢。”

　　薛启明本已经站在门外，他身体已经调息好了，好好的换了身衣裳，本要进去，见女儿和妻子正说着话，大的抱着小的，小的搂着大的，融洽不已。他痴痴的看着，看得出神，又想起倪颜往日的好处，妻子的温柔可人，女儿的可爱，想起昨日他做的荒唐事，心中早已把肠子悔青，一时脑海中百转千回，竟是忘了进去。

　　“我不要，什么狗屁郎君，都不是好人，我看嫁人的都要哭，我不要哭，我要和娘永远在一起。”

　　“这是哪里的话，又胡说了你，好的不学，坏的学的快。”倪颜哑然失笑。

　　“我没胡说，我听着奶奶说二姑姑要出嫁了，大家都忙，可有一次晚上下起雨来，雨打在芭蕉叶上，我烦得很，睡不着，看那雨细细碎碎的打在窗上，这安安静静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二姑姑在一旁偷偷的哭呢。”兰姐儿摇着母亲的手，小脸儿绷得紧紧的说到。

　　“那也不是因为这个，你小孩子家家的莫要胡说。”

　　“娘，我没胡说！而且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大姑娘了吗？”兰姐儿一边说，一面鼓起脸，满脸都是不高兴。

　　“人小鬼大!”倪颜捏着她的脸，又笑道，“你不要如意郎君？没有好人？你二叔难道不好吗？”

　　“这……”兰姐儿迟疑了，像是在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随即她板起脸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说：“那我以后就嫁给二叔，这样还能住在薛家，娘还有姑姑和奶奶就能天天都见到了!”

　　屋里的婆子丫头听了，连带倪颜都一下绷不住，大声的笑了起来，同时也猛然听到门外传来男人的高声：“胡说!”

　　众人齐刷刷的往外看去，锦衣玉冠，身量高大，只是面容消瘦，原本富态的大公子两颊肉少了许多，这不是别人，正是薛启明。

　　“爹，”兰姐儿低低的喊道，倪颜放下女儿，没有说话。

　　薛启明看她不说话，心中更是愧疚，便作揖讨了个巧，笑道：“夫人刚回来，这房里的东西我也不曾叫人动，可还习惯？”

　　“不敢!”倪颜欲站起身，朝乳母说，“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着姐儿下去!”那兰姐儿却推开乳母的手，并不肯下去。

　　倪颜顾不上，只是冷笑：“薛大公子能有什么错呢，你可是国舅爷，千错万错自然都是我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哪敢怪你，不怕嘴多，难道还还不怕脸疼吗？”薛启明听了脸色一白，想起母亲的念叨：吃酒就犯浑，什么都不好，还敢打起老婆来了，倪颜这样的书香门第娇小姐，嫁给你可怜见的，这让她的脸往哪放？

　　倪颜又如何说过这样的狠话，一边说一边抖，只是咬着牙，不让眼泪留下来。

　　正生气，却听见咚的一声响，原来是薛启明屈身，直接跪在她脚前一掌丈方向道：“夫人这话，就是割我的心肝肉了，那日是我糊涂，是我猪油没心，浆糊进脑了，往日一切一切，都是我不好，只求夫人记记我的好，不再怨我的错，我来给夫人负荆请罪。”

　　倪颜吓了一跳下意识避过他，一面挥袖说：“你起来!”却见薛启明又转身，仍是正对倪颜，这一下，已是满脸泪痕，口中念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夫人看在兰姐儿的面上，饶了我吧。”一面说一面朝女子拱手认错。

　　“唉……”倪颜跌坐在凳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我既是夫妻，就先起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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