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

　　周骋无知无觉，英挺的脸上有伤有血，然而坦荡无畏，这执拗的坦荡让陆锦生有些难以忍受，他轻轻收拢手指，若有所思地感受着周骋的血脉在他指下鲜活地跳动着，那层薄薄的皮肤宛如生死的界限，分明却脆弱，诱惑着他再向前跨出一步，如此简单便可彻底凌驾于他人的生命之上。

　　“没人想被暗算，但更没人会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自己手里溜走，”他盯着周骋的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抱歉了，下辈子投个好胎，祝你平安一世。”

　　夜风狂啸，吹得他的衣角和长发一起扬起，陆锦生哆嗦了一下，一手攥紧衣襟，另一手毫不犹豫地加大力气，周骋的喉结在他掌中猛然一颤，陆锦生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这样的感觉多么熟悉啊，明争暗斗，武力奇毒，无所不用其极，周骋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他根本不需要犹豫。

　　可他还是犹豫了。

　　一片呼啸的风声里，陆锦生突然心跳不止，这种近乎直觉的反应与生俱来，他当机立断地松开手指向后望去，随即被眼前的一幕震得头皮发麻。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悄然无声地站在黯淡的月光下，浑身是血，却默默地望着他。

　　“兰溪？”他喃喃道，非常难以置信的语气：“你怎么会在这？”

　　兰溪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轻声道：“别杀他。”

　　陆锦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以一种近乎怨恨的眼神盯着兰溪，片刻后却平静下来，目光转向兰溪身后一片空茫的土地。

　　“你没有影子？”他怔了怔，忽然崩溃似地大笑出声：“好，原来不是你，是我在自己骗自己，我竟还妄想这世上有一人能救我于水火，哈哈哈哈……”他猛地站起身来指向兰溪：“我疯了，我怎么会想到你呢？”

　　兰溪摇摇头，她又走近一步，脸上神情不变，那双天生的异瞳颜色深邃，几乎能将人吸入其中：“别杀他。”

　　陆锦生冷冷地看她一眼，道：“你不过是我臆想出的东西，怎么可能阻止得了我？”回过身继续摆弄周骋。

　　下一刻兰溪出现在他身边，抱着膝盖仰头看他，轻轻伸手覆盖在他掐住周骋脖子的手上，仍旧请求道：“别杀他。”

　　陆锦生的手颤抖得愈加厉害，几次想甩开她却没能成功，最后几乎是狼狈地后退几步坐在地上，看她的眼神近乎绝望：“别逼我……我求你别再逼我了行不行！这么多年我为了弄垮周家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你只想干净善良，可我早就不是什么好人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那些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兰溪静静地看着她。

　　陆锦生只觉得头疼欲裂，如发狂的野兽般毫无章法地扑过来，恶狠狠地将她推到一边：“滚开！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连人都不是！想让我听你的？做梦！”

　　他眼神发红地盯着周骋的脖子，那段颈骨看起来细弱不堪，他只要稍微施加一丁点力气——一点就够，没人会知道的……

　　可是他的手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牢牢牵引，拼尽力气也无法再往前蹭上一步，甚至摸不到周骋的身体。

　　“啊……”剧烈的疼痛折磨得他神志昏沉，恍惚中只见兰溪轻飘飘地走过来，用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极度哀戚，似恳求又似怜悯。

　　“不可能，”他喃喃地道，像是反复在说给自己听：“我回不了头，我根本回不了头，我要杀他，我必须杀他！”

　　他在冰冷的土地上滚来滚去地挣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才隐约出现一点明亮的火光。

　　“在这里！”有人兴高采烈地呼喊着，陆锦生听出他是安家武师中的一员：“两位少爷都在……我的天爷！这是咋回事呦？这不是十八层地狱吗？”

　　满地的尸体和鲜血中，陆锦生忽然觉得身体一阵轻松，头痛和麻痹都飞快地消失了。他慢慢撑起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竟然跑到离周骋颇远的角落，兰溪自然早已消失不见——不如说，那只是他心中的一个幻影，安三爷带着不少人从不远处跑过来，陆锦生也不管，只定定地看着周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安家的武师将他们二人扶上滑竿，又按照陆锦生的指示前去寻找兰溪。陆锦生没受什么伤，周骋瞧着却颇为惨烈，浑身上下没有不红的地方，在场全是男人横竖也不需避讳什么，陆锦生索性蹲下来撕开周骋的衣服先替他验过一轮伤，手指有意无意间擦过陆锦生的颈侧，那里面的血管正鲜活地跳动着，充满了勃勃的生命力。

　　在场众人没有疑心他的，随他将周骋的身体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陆锦生眯起眼睛，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你……”他轻声道，还没等想好是“你”什么，便听旁边的人纷纷欢声道：“小兰小姐也找到了，真是谢天谢地！”

　　陆锦生忽然松了一口气，被抽去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一个高大的武师在手上垫了好几层衣服，像捧个千年瓷器一样将兰溪小心翼翼地从那藏身处捧出来，兰溪紧紧闭着眼睛，浑身上下也是浸透了血，和周骋的样子如出一辙，缩在武师手中的模样像一只刚断奶的小猫，然而宁静温和，气息微弱却未曾断绝。

　　陆锦生轻轻弯起嘴角，视线盯着兰溪被送上滑竿，像耳语般嘟囔道：“真是输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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