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

　　很多年后兰溪仍然记得这个夜晚，在铺天盖地的血色和喊杀声中，她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集结在一起的黑衣人们已经学会用火把驱散血壳子的攻击，其中一个格外勇猛些，觑准机会抽刀一跃而起，直接将刀掼入巨鸟的双眼间，几乎削下那鬼东西的半个脑袋——紧接着只听又一声尖锐的呼哨在他身后响起，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更大的血壳子俯冲下来咬住脖子，直拖到半空中才被放开身体，落下来的时候自然早已断了气，只是双目依旧怒张，一副惊惧至极的模样。

　　兰溪被人从地上拖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感到痛楚，只是觉得天旋地转，周身冷得如堕冰窟，一把雪亮的长刀不由分说地抵在她的脖子上，她却无力地只能低下头，任凭刀锋割进细嫩的肌肤，绿色的眼睛微微阖着，灰色的那一只则空洞地睁开，麻木地看着自己映在刀刃上的一片残影。

　　“别杀！”黑衣人中似乎起了内讧，有人试图留着她的命去邀赏：“钱都拿了，现在把人弄死，我们以后……”

　　但更多的人显然并不同意：“滚你娘的！钱比兄弟们的命更重要吗？这小贱货搞得好一出把戏啊，他娘的那些鸟老子杀不了，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

　　兰溪被夹在其中推来搡去，很快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用剑抵着她的人正要将她拽起来，忽然见一条古怪的白色小虫从兰溪手臂上爬过来，一转眼便越过两人紧挨的身体，轻轻巧巧地叮在他身上，随即在皮肤里一拱一拱地消失了。

　　下一刻，这个人爆发出一阵令人汗毛倒立的瘆人惨叫。

　　争执不下的黑衣人们纷纷上前查看究竟，随后一脸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兄弟竟然通体发红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的同时脸上还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火烧一样的水泡，很快便从额心凸起一个大包，血管从中横生出来顷刻爆裂，那人满脸是血地断了气，已经看不出一个人模样来了。

　　“这又是什么邪术？”黑衣人怒气冲冲地拔刀指向兰溪：“你对他做了什么？去死吧！”

　　他的刀本已高高扬起，劈下来的一刹那间却停滞了动作，旁人不解地看过去，只见这人目眦尽裂地盯着自己的手臂，上面有一只悠然自得的白色小虫，摇头摆尾间身体已经没入他的手臂一半有余。

　　“啊啊啊啊！”他毛骨悚然地大叫出声，只觉得浑身发麻，忙不迭地向同伴求救，周围人却全都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逐渐退后，显然并不希望那只虫子再跑到自己身上来。

　　“血！你的血！”慌乱之中他猛然看见兰溪，慌忙连滚带爬地冲过去将兰溪的手心划破，随即挤出血来往自己身上抹：“天……天灵灵地灵灵，菩萨在上……”

　　黑魆魆的山路尽头忽然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些微笑意：“容我提醒：第一，菩萨不管杀生之事；第二，这并非什么邪术。”

　　幽深月光下，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渐渐现出身形，腰间挂了一轮血色的玉佩，眉眼深邃，寒锋逼人。

　　他温声解释道：“这是毒。”

　　毒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能害人，能保命，能防不胜防，也能收发自如，有人对它避如蛇蝎，却也有人将它视为至宝。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剩下的人慌忙丢下武器落荒而逃，兰溪呆呆看着向她走来的陆锦生，惊觉他要杀一个人竟然这样容易，可她并没有感到害怕。

　　陆锦生走到她身边，似乎颇苦恼地犹豫片刻该如何着手，最终还是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兰溪蜷缩在陆锦生怀里，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鲜血弄脏了他素如冰雪的白衣。

　　“你怎么……”兰溪顿了一下，她本来想说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但是话一出口却莫名变成：“你不是要明天一早才能回来的吗？”

　　陆锦生低头看她：“我若真是等到明早，怕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

　　“是，”陆锦生尽量走得极为平稳，不让兰溪受到一点颠簸：“我担心你。”

　　这话听起来寻常，但细细琢磨起来似乎还有那样几分不寻常的意思，可是再往深里追究却又什么都没有，兰溪怔怔地看着陆锦生微弯的嘴角，片刻后忽然回过神来，在他怀里虚弱地一挣，气若游丝道：“可你有没有见到安三爷？”

　　“没有，”陆锦生道：“怎么？”

　　兰溪额上全是冷汗，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使自己不至于完全昏迷过去，颤抖着抓紧陆锦生的袖子：“周……周骋！”

　　“周骋也在？”陆锦生终于愣了一下，露出一点意料之外的表情：“他也在这里？他人呢？”

　　“往……那个方向跑了，”兰溪勉强抬手指向周骋离开的方向，痛得拧紧了眉头：“你快去找他，他身上也……带着伤，很危险。”

　　陆锦生犹豫一下，还是找个隐蔽的山壁凹陷处将兰溪放进去，他摸了摸兰溪的脉搏，确认兰溪性命无虞后才从腰封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黄纸包，打开来在兰溪身侧洒下半圈漆黑粉末，叮嘱道：“这是一个保护圈，你好好地呆在里面别动，就算有人来了也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兰溪点头，注视着陆锦生的身影消失在山路间，随即彻底昏了过去。

　　陆锦生找到周骋其实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周骋很聪明，引着人并没有往远跑，而是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停下脚步，空地周围没有树木遮掩，成群的血壳子可以直接肆意捕食，而山间夜晚风大，那些追赶者手里的火把飘飘摇摇几欲熄灭，完全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反而被单枪匹马的周骋占据了绝对优势，因为有兰溪的血，血壳子不会攻击他，他进退自由，又抢了一处山石靠在背后，攻守兼备，一时间倒也旗鼓相当。

　　陆锦生的到来正好在那场恶战之后，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而周骋在尸体的最中心处昏迷不醒，直到力竭之时也犹自紧握着一把卷了刃的断刀。

　　陆锦生缓缓走过去，俯下身去探他的呼吸，片刻后彻底蹲下来，慢慢掐上周骋的脖子。

　　“多巧，”他微笑着道：“我还在想……该怎么除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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