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似毒

　　长夜过半，山洞里又湿又冷，那些穿黑衣的蒙面人似乎没想到绑个人要耽搁这么久，不得不轮番换岗休息，火堆边的休息者喝酒吃肉吵嚷不休，负责看守和巡逻的倒霉蛋则面孔木然白眼上天，几班轮换下来又见被绑的三人似乎没什么反抗的心思，便渐渐放松警惕，眼神不住地往那散发着融融火光和肉香的地方飘去。

　　周骋的手脚全被绑在一起，嘴也塞着，像个待宰的牲畜一样趴在地上，却竭力仰起头紧盯着那个心猿意马的看守者，面孔蒙在黑暗里，显得一双眼睛又亮又冷，敌意尖锐。

　　“他们针对的是小兰……”他在头脑中飞快思索着：“可是这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临时起意，倒有点预谋已久的意思。小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道理能让这帮人惦记了去，难道她那句‘有人要杀我’是真的？”

　　这便毛骨悚然了，思及方才兰溪宁死不肯跟他回周家的举动，兰溪口中的“坏人”很有可能就是周家的人，可是十二岁的小丫头说话能信吗？会不会是有人跟她嚼过舌根被她记在心里，又长年累月地翻出来琢磨回想，慢慢就生出了某种癔症？

　　周骋略微皱眉，拼命想要说服自己大概事实就是这样，毕竟兰溪发了癔症跟周家暗藏内鬼相比显然还是前者更能令人接受一些，可是……

　　他扭头去看那位方才引得他大惊失色的老熟人——那位此刻正伏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地喘着，平日里仙风道骨的白胡子如今凌乱地散了一地，上面有灰尘有血迹，甚至还有几个屈辱至极的脚印子，‘保命佛’何时遇过这样狼狈的场面？

　　陆锦生说过兰溪的药方有问题，那方子之前好像就是这位秦老爷子开的，秦老爷子给兰溪调理了好几年的身体，来来去去药方换过十多张，倘若真想在这药方里动什么手脚的话……可是如果是这样，他又怎么会被收拾得如此之惨？莫非是一出苦肉计么？

　　他想得出了神，忽然见那看守直直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连忙用力挪蹭几步挡在兰溪身前，与那高个子的男人毫不退让地对视着。

　　那人很快被激怒了，抬脚想将他的头踩到土里去，结果被火堆边的一个汉子瞧个正着，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忙不迭地架住他即将落下的腿，狠狠搡到一边。

　　“这小子是个……”汉子偷偷摸摸地比了个复杂的手势，听声音竟是将他们二人捉回来的那个“老大”，周骋盯着他颇不耐烦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绝对安全的，他正想就此争取些什么，却听方才想要踢他的那人压低声音怒道：“那又怎么样？不是说给玩吗？怎么，许看不许摸呀？”

　　老大有点为难：“按说应该没这小子什么事，但那边一直也没个准话递过来，这他妈的……”

　　周骋心中一动，听出来这伙人应该是受人指使，可是谁会单盯着兰溪下手呢？她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可怜儿，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要在床上躺上三五个月，实在不像是能牵扯进什么阴谋里的模样。

　　这是他忽然感到身后的衣服微微一紧，以现下的姿势来讲，他想要回头是不太可能的，可是兰溪在他身后东拽拽西扯扯折腾不停，用力倒是不大，却足够引起周骋的注意。他初时还以为是兰溪怕得不行想壮胆，慢慢地却察觉这拉拽的频率似乎颇为固定，左三右一……不对！不是右，是偏回中间的动作，兰溪想让他往左边看？

　　周骋镇定自若地垂下目光，见那两人还在专心致志地争论着，便不易察觉地慢慢转动了脖子，像个石化千年才苏醒的僵尸似地小心翼翼，用了半天功夫才成功一点，好在这时前面的两个看守不知又要研究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主意，拉拉扯扯地背过身子去讨论，周骋趁机毫不掩饰地向左侧射出目光，飞速扫视后却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兰溪想让自己看什么。

　　他咬咬牙，干脆把脖子全扭过去，这下他能感受到兰溪的动作更明显了，衣服被她拉得一顿一顿，像是在肯定——可是周骋几乎想把她那双能在夜里视物的眼睛抠出来自己换上，他是不肯承认自己眼力不行的，然而……等等！

　　左边最远处石壁上面那些一动一动的东西是什么？虽然动得极慢，但只要心下留意还是能看出它们菱形的翅膀和刀尖似的嘴，周骋忽然意识到这活物的真实身份，脸上的血色倏然间褪得干干净净——常上山的人都知道“血壳子”，这是一种长相近似于蝙蝠却又比蝙蝠凶残万分的鸟兽，大多群居于阴冷潮湿且无人打扰的山洞深处，平日里算是休眠期，能十年八年地不飞不动，然而一旦惊动了便是一场屠杀，这东西反应极快又擅攻击，一旦贴上人身就会将嘴刺入人的脖子里吸血，不吸干净不罢休；又因为吸血时它浑身上下都会缩扁成一张皮来贴紧猎物，此刻若有人挥棒去打也只能将被害者打得口吐鲜血，却不能耐它如何，着实可恨可怕。

　　周骋还是听他家产业下的药材铺子里一个老药师说来这些，那老头二十来年前遇过一次，至今讲起来仍心有余悸，抻着脖子给周骋展示那道骇人的伤痕，恨恨地说那东西简直就是山中恶鬼，洞里阎罗。

　　可能这群黑衣的绑架者聚集于此的时候并没有仔细查看过这座山洞，然而这东西明显比绑架者要危险许多，周骋生怕谁一不小心就把真正的恶魔给惊动了，慌忙正过头当没看见——不是说休眠吗？就让它们愉快地休眠去吧，他还没有在这破地方喂鸟的打算。

　　争论得手舞足蹈的老大和看守者显然并没有达成共识，看守者气势汹汹地仍旧想来挑衅，被老大生生拖回去，按在火堆边递上一个酒囊，看守者这才面色缓和一些，接过来一阵痛饮，然后便贪着火堆的暖意不肯走了。此刻三个俘虏身边已无一人看管，周骋眼睛转了转，默不作声地暗自使力，试图挣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身后的兰溪似乎猛地动了一下，随后周骋便感到她轻手轻脚地摸上自己被捆在身后的肢体，安抚似地拍了拍。

　　如果说这些动作还在周骋意料之中的话，兰溪接下来的举动可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他感觉到兰溪似乎握着把不甚锋利的小刀……还是小什么的，反正边缘削薄，正在他腕间的绳索上一下一下地磨，她不敢动作太大，但耐不住滴水穿石，那绳索很快被磨开了一半，另一半被周骋自己一挣，轻轻松松地脱开禁锢。

　　他望望仍在火堆边肆意痛饮的绑架者，一点一点抬高身子，直到感受到兰溪呼出的热气正扑在他耳边，方才小声道：“你哪来的刀？”

　　兰溪嗓子哑了，迫不得已牵过他的手，言简意赅地写道：秦。

　　周骋侧头，果然见保命佛秦老先生睁开一只眼，正哀求地看向自己，他露出的半边脸上全是血污，嘴唇和腮边红肿得吓人，几乎脱了相。

　　周骋没办法，向秦老爷子点个头表示看到了，又用脑袋指指左边山洞壁上栖息的“血壳子”，做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秦老爷子遂又看向兰溪。

　　兰溪蹙眉想了想，觉得这话讲起来可能是个长篇大论，干脆用那把分割药材的小刀狠狠在手指上割了一道口子，将血抹在周骋手心，又拽过他的另一只手，忍着疼写道：不咬。

　　周骋费了半天力气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别开玩笑了！”他一边盯着火堆旁看守者们的动静，一边压低声音道：“你的血还能驱虫？是不是还能延年益寿啊？你是人参成了精啊？”

　　兰溪气得推他一把，把他的手扔在一边不写了。

　　“我三叔肯定来，”周骋从她手里夺过小刀，悉悉索索地处理脚上的绳子：“他来了什么都好办。”

　　原本气息奄奄的秦老爷子听闻此言忽然抬起头来，眼神一瞬间暗沉下去，像是猛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周骋刚要提醒他别轻举妄动，忽然见老头绷紧了身上的肌肉作势欲起，当下惊道：“秦叔……”

　　话音未落，秦老爷子已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拽过兰溪还在流血的手指在脸上胡乱涂抹几下，随后头也不回地冲向那堵爬满了“血壳子”的山壁，视死如归。

　　这么大的动静哪还有让看守看不到的理？只见火堆边的众人忽而停了笑语，齐齐扭头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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