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凤迹

　　元和十七年，京郊听云榭。

　　时隔三年，这里再次迎来了熟悉的客人们。

　　“陛下笑容满面，可是有什么好消息？”烹了两杯青萝茶递给莫凡与莫屹宸，国师问道。

　　“哈哈哈，自然是有的。”莫凡大笑，抬手搭上莫屹宸的肩膀，“朕的太子长大了，能为朕分忧了。国师，这是不是最好的消息？”

　　“哦？岳城一事，竟是太子殿下的主意吗？果然是好消息，在下要贺喜陛下了。”国师眉毛一挑，端起茶碗，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苏家一事，莫屹宸没有急功近利、大肆调查，而是采取了迂回的方法。

　　首先，他修书苏修，要他在苏府门前开善棚。同时，主动替流民前往官府伸冤，配合调查。

　　既然流民打着乞讨的名义蹲守在苏府，那么不计前嫌地分发食品物资，便能体现出苏家的胸襟。坦荡的态度，也会让百姓更愿意相信苏家的清白。

　　接着，他发了一封密函给岳城府尹。令他做出积极调查的动作，但表现出事态复杂、调查遇阻的假象，并不时放出信号。

　　这期间，他命人在三教九流汇集场所，零零星星地放出小道消息：

　　这群流民来自梁国，并非无辜入狱的齐国百姓。梁国此举，是为抹黑苏家。意图在苏式一族受人唾弃时，伸出援手，将儒学大家迁至梁国。以图弥补文官能力不足的短处，增强国力，与越国抗衡。

　　不到半月，这个从岳城流出的消息，以迅猛的速度传遍了京城各大酒肆。

　　就在坊间的大多数人渐渐相信时，岳城官府以‘通敌罪’逮捕了一众流民。没有升堂，没有宣判，人贩入狱后官府加强了牢房的守卫。

　　三日后，就在各种猜测、流言四起之时，由刑部公告了极其简略的判决书。

　　上面写道：这些流民并未无辜之人，早年间入狱是因倒卖大批假药材。此前多年，更是以打劫商队为生，甚至还牵涉到两起人命官司。

　　此公告一出，不禁让人想到二十多年前，一起从梁国流入大批假药、假药材的案子。此案当年震惊全国上下，由苏老一举侦破。这是在君王昏庸年代，朝廷难得为百姓所做的好事。

　　没有列明人贩的姓名、户籍所在，却以通敌罪抓捕。这让人愈加怀疑流民的来历，无形中增加了传闻的可信度。

　　至此，苏家已完全洗白。苏老为官时的功绩，尽数被翻出，贤名再次传扬、更甚从前。鸿山书院与苏府日日访客不断，但门前的善棚却始终没有关闭。

　　在莫屹宸的安排下，文人墨士汇聚岳城，重读罪己诏。置身朝代变迁的分界线，揣测着他当时的心境，越来越多的人理解了当日苏老的作为。

　　少数得以进入书院深处的人，见到了在溪水中反思的苏老，才发现日省吾身并非虚言。一位深明大义的长者，竟为自己的言辞负责到如此地步，如何不让使人敬佩？

　　无数诗歌被书写，歌颂着苏老的胸襟与大义。近日，民间竟自发掀起了一股请苏家重返朝堂的浪潮。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是要借此机会请苏老出山吗？”国师问道。

　　“请，必然要请。但苏老只是个幌子，我真正要请的是舅舅苏修。”莫屹宸不紧不慢地回答。

　　轻声敲击着茶碗，他眯着眼睛、勾起嘴角，胸有成竹的解释道：“据我观察，与苏家其他人不同，令曾祖父真正无法释怀的，是与齐国老国主的情谊。因此不论局势如何，他都不会再返京。

　　但父皇的圣旨上，依然要写请苏老入朝。”

　　“哦？”莫凡不解地问道：“为何？”

　　莫屹宸眉脚轻轻一扬，遂起身说道：“锤子要重重地抬起，轻轻地落下，才能敲出最绵长的回响。

　　再过几日，劳父皇连发三诏，先后派使臣大张旗鼓地送到岳城，请苏老返京还朝。当然，这前两次必然是无功而返了。

　　关键就在第三封圣旨，须得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在苏家宣读后，儿臣会让它流传至民间。一来为苏家返京造势，二来是为体现朝廷招贤纳士的诚心。

　　事不过三，曾祖父不会再拒绝，只不过他是断不会答应入朝的。我猜测，舅舅苏修会独自返京，且定会等到民间热情退却之时。”

　　想到他这位大舅子，四平八稳地作风，莫凡笑着说道：“嗯，不错，的确像是苏修的作风。他素来低调，又耐得住性子，估摸着没三五个月是不会动身的。

　　不过，朕现在就缺他这样的臣子，再久都等得。自大学士致仕后，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空悬。苏修是最适合的人选！”

　　“儿臣也是这样认为。”

　　“那些流民，殿下是如何处置的？”方才只说到入狱变没了下文，国师更关心的是审讯结果。

　　“哦，这事儿。官府公告中所写的就是实情，不过并不是审讯得出的。而是在放出流言前，乔时在岳城附近抓到几个可疑之人，顺藤摸瓜找出了其中阴谋。

　　我觉得，此事关注的人太多，官府说出实情才经得起推敲，民间的传闻则半真半假。

　　至于那些流民，在岳城百姓的叫骂声中，被押解回京受审。但他们踏出城门后，我命人半路将人截走，伪装成被梁国高手救走的假象，并将消息传出。

　　现在人已经关押在天牢，供词与乔时所得相差无几。”

　　“梁国真真是欺人太甚！”越听越生气，莫凡直眉瞪眼，单手捏碎了茶碗，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杀气。

　　“屡次三番在我越国兴风作浪！在秦啸手里讨不了好处，竟然将主意打到小萌身上。如今盯上苏家，真正的目的可不就是意图离间我与皇后的关系！

　　哼！异想天开，白日做梦。有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奸计得逞！”

　　连自称都改成我，可见莫凡是气急了。莫屹宸赶忙上前，替他拍背顺气。

　　莫凡已有四十五岁，身子不若早年间硬朗。入冬以来，常精神不济，小病不断。方才一时怒气攻心，胸闷气短，好一会儿功夫才缓过来。

　　“好了，朕没事。”他拍了拍莫屹宸的手背，坐起了身子，“岳城一事，还有我的身子，别告诉你母后，白白惹她担心。”

　　“好。可父皇须得答应儿臣，保重身体才是。”莫屹宸紧盯着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这么多年，他心中的父皇一直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刚才他脆弱的模样印在莫屹宸的脑海中，让他禁不住地发慌，心突突地跳，手心里都出了汗。

　　明白他的担忧，莫凡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调笑道：“知道了。怎么从岳城回来，话就变多了呢。今日是来向国师商议国事的，怎么反倒是你说得最多，嗯？”

　　“呵呵，殿下是关心陛下，才会如此惊慌。”国师将莫屹宸的反应看在眼里，替他辩白道。

　　“国事虽然要紧，身体亦要兼顾。殿下说得没错，您要听进去才好。”

　　莫凡点了点头，认真地答道：“你们的心意，朕都明白，放心吧。”

　　“陛下，此次会面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您要多保重，在下怕是再难为越国献策了。”国师呷了一口茶，笑着说道。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却让莫凡和莫屹宸俱是动作一顿。两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不解。

　　莫凡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愿相信心中所想，面容严肃地说道：“国师，莫要说笑了。”

　　“呵呵，生死之事岂能儿戏，在下却是时日无多了。”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神情，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令人震惊的话。

　　“天命之事，只可顺应不可违逆。许是在下触怒了天颜吧，哪里能说得明白。”

　　就在莫屹宸离开空沫镇的那日，国师卜卦时竟入了谜障。于恍惚间，遇见了被遗忘许久的过去。

　　画面杂乱、毫无头绪，但他心中却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这就是他所经历过的过去，真真实实的过去。

　　他挣扎出谜障时，浑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浸透了衣裳。看着桌面上熟悉又陌生的星盘，他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数十年间，他走遍梁国、曲鸣和越国，苦苦追寻着自己的过往。

　　为此，他建立了“昔楼”，收集各地讯息。每每发现蛛丝马迹，即使相隔再远，他也会立即动身前往，不愿错过任何一种可能。

　　小四，便是他在前往梁国的途中，在贺兰关附近捡到的。原以为很快便能为他找到家人，没想到附近的百姓如失忆一般，竟无人认识小四。他这才开始怀疑，小四或者是小四的家人与他有关，与他一同被渐渐遗忘。

　　如今，寻觅的往昔，突然以这样的方式有了结果，他真的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惶恐。

　　随着进入谜障中次数增多，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星盘兽骨日日摆在手边抚弄。沉浸在回忆中，甚至不愿分清过去与现在。

　　直到秦子萌发现了他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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