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凤迹

　　莫屹宸对苏老先生的认知大多来自他的著作，倒是没想到，莫苏两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虽是为了百姓，但齐国老国君毕竟有恩于苏老。因此推翻齐国后，他一直不肯见朕。你此番去岳城，还是托你母后的福。

　　苏老很关心你，你也要多替你母后与朕尽孝心才是。”当日苏老的作为，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没能当面道谢，一直是莫凡的遗憾。

　　“儿臣明白。”

　　两日后，莫屹宸一行人往岳城而去。

　　一路巡游，他们渡过单吉江，经过富饶的江南、淳朴的两江流域。于两个月后到达了岳城。

　　“笃笃，笃笃。”两辆马车停在了鸿山书院外，何圆率先下车，敲响了木门。

　　片刻功夫，一位少年拉开门，走了出来。打量了他们的穿着打扮，他走到莫屹宸跟前，躬身问道：“阁下可是任公子？我家先生念叨您好几日了。”

　　“正是，小公子是如何知晓？”

　　“呵呵，天下能有几位公子这般气势的可不多，怎么会认错呢？”他侧过身，将他们引进了院子。

　　“几位公子，我叫阳尘，是老先生身边的小徒。书院里没有奴婢，几位有事唤我就是了。”

　　穿过整个书院，经过一条长廊，石路旁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水。溪水的另一侧是一片精心打理过的微缩山水，最里面有一座简朴的石屋，与整个庭院融为一体。

　　“老先生就在屋里，请诸位自己想办法进去吧。记得进屋要脱鞋，还有不可以碰坏一草一木。”说完这句，阳尘便离开了。

　　莫屹宸三人被留在石路旁，一头雾水。定睛一看，竟没有找到通往石屋的路。

　　“用轻功飞进去就是了嘛。”秦镇宇觉得这个考验太简单了，脱下鞋就准备运功。

　　“那承镜怎么办，你背他进去吗？”莫屹宸没好气的给了他一券。

　　他绕着屋子外围走了几圈，发现溪水是从石屋的方向流出来的。联想到阳尘走前说要脱鞋，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找到了！都把鞋袜脱了，跟我走。”

　　秦镇宇和吴承镜对视一眼，虽然不解但按照他说的脱下了鞋袜。

　　莫屹宸率先跳进了溪水中，发现石头上没有滑脚的青苔，便明白自己是找对了。“跟上，注意安全。”

　　“我说，现在可是冬月，溪水冰冷得很，能对吗？”秦镇宇想到苏老先生已有七十余岁，不相信在溪水中穿行是进出之法。

　　吴承镜通过观察已经发现了石头上的秘密，拍了拍秦镇宇的肩膀，一个跳步跟了进去。秦镇宇没收到回应，踌躇片刻也踏进了溪水中。

　　蜿蜒的溪水，在庭院中转了几个弯，引着他们来到了石屋门前。擦干冻得僵硬的双脚，莫屹宸在屋外行了一礼，问候道：“晚辈莫屹宸，携友前来拜会。”

　　“呵呵呵，都进来吧。”屋里了传来沧桑而和蔼的笑声。

　　除了庭院里看到的木质阁楼外，石屋内一共两间房间。一间狭窄的用作卧室，另一间就是苏老先生所在的书房。他们进屋时，苏老正坐在石桌旁抄写经书。

　　一旁的几排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籍。石屋的窗户少，再加上书架的遮挡，屋里更显昏暗。临近午时，屋里仍然燃着烛火。

　　“外曾祖父/苏老先生，日安。”三人恭敬地行了一礼，难得乖巧地立在屋里。

　　“都是好孩子。”苏槐苏老先生搁下笔，目光从三位少年身上扫过。“看着你们，我好像也年轻了。恍惚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你们的父亲。当年他们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志趣相投。”

　　“不想一晃，已经十五年未见了。”他慈爱地微笑起来，说道：“好，好，好啊。都是好孩子，陪我去石榻上坐坐吧。”

　　莫屹宸主动上前一步，虚扶着他在榻上落了座。吴承镜泡了一杯茶，恭敬地递过去。秦镇宇将炭盆挪到他身旁，还取了毯子。

　　看到他们如此懂事、恭谦，丝毫不因自己的身份而傲居。苏老心底越发满意，面上笑意更甚。

　　“屹宸今年十五岁了吧，今日竟是我第二次见你。第一次还是你出生的时候，抱在手里的小娃娃已经这么高了。

　　你们一路舟马劳顿，先在书院里休息几日，随意走动走动。待到两日后讲学，再正式将你们引荐给苏修和学生们。

　　苏修是我的嫡长孙，也是鸿山书院的院长。屹宸，你该唤他声舅舅。在这儿，你们依旧用化名吧。有什么需要就找阳尘，这书院啊，他比我还熟。

　　秦家和吴家的小子，听见没有？”

　　三人点头应下，心里绷着地弦松了下来。原以为贤名远扬的苏老先生，是一位严厉刻板的学者。没想到如此和蔼可亲，与自家爷爷一般。

　　“苏老先生，刚刚您是在抄经书吗？”放松下来的吴承镜，想起了进门看到的一幕。

　　“是啊，抄经译经，为天下祈福。我这一把老骨头，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您可以赠我一卷吗？”莫屹宸听到经书心思一动，提出了请求。

　　“怎么，屹宸和承镜都对经书感兴趣吗？很是少见啊。”满屋的书画，苏老意外于他俩最先关注到的，竟是最生涩的经书。

　　“倒也说不上感兴趣，只不过几年前国师赠予我两句经文，我都至今未能参透。故而，听到您在抄写，想求一本来钻研一番，或许能有所帮助。”莫屹宸没有保留，说出了原因。

　　苏老摇了摇头，将一段经文送给小孩子，也只有国师想得出来了。“呵呵，像是他的作风。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探讨探讨吧。”

　　“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曾法。”

　　苏老跟着念了一遍，点了点头，说道：“这两句话赠与你，的确合适。”

　　“这首偈语，乃是释迦牟尼佛传法予迦叶尊者时所说，蕴含了佛法最究竟的中道实相之理。”

　　“它字面上的意思是：一切法，本来就是以‘无定法’为法印的；这‘无定法’之法印，也不妨随着种种因缘，而显现出一切有差别的万法。如今，传付给你这‘无定法’之法印的时候，你要知道啊，这纷繁芜杂的一切万法当中，何曾有实在的法呢。”

　　“至于它真是的含义，是旁人无法用言语告知你的，须得你自己要用心去体会。当你经历一些事情，就自然会读懂它。”

　　莫屹宸似懂非懂地离开了石屋，依旧是途径刺骨的溪水。

　　这条溪水正是出入的必经之路。

　　罪己诏中的“日省吾身”并不是句空话。自那以后，苏老从未离开过书院。不论天气寒冷与否，每日早晚在溪水中行走，反省着犯下的过错。

　　两日后，他们见到了苏修，以及苏家众人。

　　苏家本家在岳城城郊，与鸿山书院相距不远。家中人丁凋零，除苏修外，只有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而已。

　　另有一分支在芸州，正是秦子萌的曾外祖家。两江总督苏大人是苏老先生的亲弟弟。如今他年事已高，辞去了官职，在芸州含饴弄孙。

　　他的长子芸州苏通判，十八岁便高中状元却未得齐国朝廷重用，一直留在芸州。他的弟弟及下一辈亦是人才辈出，却均不愿入朝为官。越国建立后，莫凡几次三番派人劝解，都未能动摇。

　　此次莫屹宸外出历练，莫凡交给他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说动苏家人重新步入朝堂。

　　经过几日的了解，莫屹宸已充分认识到了任务的艰巨，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从整个苏家只有苏通判一人为官，并且十多年来婉拒升迁，就可判断一二。

　　三人商量了几日，决定从苏修的长子、与他们年龄相仿的苏浩入手

　　秦镇宇发挥了他拉帮结伙的功力，第一个月的休沐日就约上了苏浩，骑马射箭。过程中吴承镜自然地出糗，再次拉进了距离。待到返回时，四人已然是好哥们儿了。

　　几个月后的酒桌上，莫屹宸借着微醺之意，状似无意地吐露了对苏家人不入仕的惋惜。终于听到了，让苏家人的犹豫不前的原因。

　　“贤弟，不瞒你说，都是读着‘天下为公’长大的读书人，怎么可能不想为官。”

　　苏浩斟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可是，曾祖父当年担下了前朝皇室的罪名，苏家人就是罪臣之后。按我越国律例是要发配边疆的，但圣上仁爱，赦免了苏家。我等感怀在心，又岂能再觊觎更多。”

　　吴承镜摔了酒杯，忍不住说道：“可你我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天下人看到的，才是事实。”

　　莫屹宸三人无言以对，看着独酌的苏浩，心中涩然。

　　他猛地站起身，抢过苏浩手中的酒壶，为自己满上。压抑着心中的酸楚，他哑声说道：“苏家大义！今日，我斗胆替天下百姓，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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