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凤迹

　　那日之后，秦子萌安心在武陵山住了下来，国师带她与以往并无不同。

　　吐露心底的秘密，原来比想象中简单。她舒了一口气，加入到了抢食大军中。

　　凝霜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立志要成为毒夫人这样的用毒高手。不论秦子萌怎么劝说，都不肯再好好学厨艺，有空就往药房钻。

　　可毒夫人对收徒一事却不怎么热衷，饶是凝霜旁交侧击了数次，她也没有答应。原来她看中的徒弟并未凝霜，而是秦子萌。

　　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秦子萌被毒药伤得这么深，说什么也不肯学习制毒。陪着凝霜背了几日药材，她认识到，学会解毒才是她需要的。

　　毒夫人对她只肯学解毒一事很是遗憾，但收半个徒弟总比没有强。再说了，不是还附赠个勤快的助手嘛。想明白了之后，她欣然应了下来。

　　这边毒夫人如了愿，那边国师也想起了秦子萌。

　　“这几日可还顺利？”

　　“谢先生关心，都很顺利。”

　　“那...明日不如留些时间，和小四一起练字吧。”

　　“蛤？练字？先生是要教我吗？”国师这突来的提议，让秦子萌一头雾水，怎么说道练字了呢？

　　“照你这年纪，在京城就该准备启蒙了。我既然将你带出来，自然不能让你落后，这也是答应了你父母的。”国师边说边找出一幅自己的字递给她。

　　“可是......”秦子萌四下张望了一圈，低声说道：“这些我都学过了呀。难不成还得从头再学一遍吗？”

　　“哦？都学过些什么，说说看。”国师不相信右相府会用心培养庶女，觉得小姑娘学了些皮毛就飘飘然了。

　　秦子萌却不答，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提笔就落在纸上。不多思考，作了一首小诗，落款处以画代字收了笔。

　　吹干墨迹，她端详了一番，递给了国师。受手小腕力有限的影响，没能发挥出十成的实力，但也尚能一观。

　　她这一幅字画竟然还真有可圈可点之处，国师露出了笑意。瞥见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他收起字画话锋一转，说道：“你要真是四岁的小丫头，我会非常欣慰的。可惜......”

　　“可惜什么？”满以为会得到褒奖，国师却语意不明，她赶紧追问道。

　　“可惜你不是。名门闺秀，这一手字展露人前岂不是要贻笑大方？”见她涨红了脸、低头不语，国师转头咳嗽一声，掩下勾起的嘴角。

　　“好在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除了字画之外，琴棋书画你可还有什么想学的？”

　　“我...先生，可以教我别的么？”一改刚刚的自信，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上一世相府请的女先生只教琴棋书画、女诫妇德。我没有见过高墙外的世界，没有一丁点自保的能力。庶女，就像一块包裹在岩石中，待价而沽的玉石。待到相府需要时，才褪去封印，去做他们要求的事情。

　　这一世，父母和哥哥不会再那样对我，但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有必须要保护的人。经过绛云草一劫，我知道这幅身子，怕是难以学习武艺了。可，自保的方法何止这一种。博闻强识、谋略布局，才是上上之策。

　　小萌虽然愚钝，却一定会用心学习。希望先生可以教我！”

　　秦子萌发自肺腑的一番话，换得了国师几不可见的一个点头。

　　他随意的交代了两句，拿起书继续读了起来，“小丫头，去给我泡杯茶来。还有，晚上让小四加盘芹菜。”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让秦子萌无比纠结：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先生还是这么喜欢说话留半句。都说天资愚笨了，猜不透啊...

　　一步三回头的往小厨房走去，她想着小四在先生身边这么久，应该能明白几分。将求学的事儿和先生的回答转告了小四，却换来了一声叹息。

　　秦子萌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越加迷茫了。

　　其实小四一听，就明白国师是应下了。拜师当然得敬茶啦，芹菜寓意业精于勤，也是拜师礼中的重要环节。但是，既然国师不明说，他也不能坏了国师的兴致。

　　拍了怕秦子萌的脑袋，他提醒到：“青萝茶泡好了，赶紧端进去吧，别磨蹭了。”

　　不管秦子萌明不明白，反正她拜师求学的事儿是成了。这不，她的字帖换成了国师手抄的《大学》，午后的讲堂也添了她的座椅。

　　学习是在一点一滴中积累而成的，就像砌砖，总要结结实实。秦子萌深知这个道理，她探索着书中的宝藏，时常深夜屋里还亮着灯。寒冷的冬季如约而至，冻得通红僵硬的手也没能阻止她。

　　半年的时间，她已抄写了近十本书。严格如国师，也欣慰不已，正式收她做弟子。

　　初夏的一声惊雷，响彻了武陵山，惊醒了熟睡中的秦子萌。同样，惊扰了东宫的烛火。

　　元和九年五月十五，是莫屹宸十岁的生日。

　　去年的今日，莫屹宸没能收到秦子萌的礼物，气恼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心。

　　她给大家都预先留好了礼物，却唯独落了他的这份。可是想到她受的苦，和在外的境遇，他哪里还忍心怪她，心中只留下满满的心疼。

　　年前，母后收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让众人得知了秦子萌的近况。历时一年，绛云草之毒终于清除，她再无性命之忧。

　　从清晨开始，莫屹宸就不停地让何圆去宫门口打探消息。午后未时，这份未署名的包裹，终于出现在了他的书房。

　　拆开了不算华丽，甚至带着污渍的外壳，他取出了一个纯黑色的缎面长匣。翻开盖子，终于露出了真容—— 一柄折扇。

　　这折扇是竹子制成，做工有些粗糙。莫屹宸打开了折扇，扇面上没有字画，右下角盖了一个小小的印章。

　　他走到窗前，凑到阳光下，看清了印章上的字：雪霁印。

　　这正是秦子萌挖空心思，为莫屹宸准备的礼物。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缺，她只好附庸风雅一回，为他做了一柄折扇。

　　小小折扇，看着简单，做起来却复杂、麻烦还很费功夫。在小四的指导下，她勉强做出了一柄能看得来。期间，她数次弄伤手指，都没有放弃。

　　扇子做好了，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装饰。国师对她自信的书画评价平平，秦子萌也不敢再在莫屹宸面前丢人现眼。

　　原想就送一柄空白的扇子给他，亲手制作也算是没有怠慢。好在凝霜提醒了她，皇姨母送的鸡血石在离开京城前已刻成了印章，此时正是合用。

　　选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印上了自己的印章，秦子萌拜托国师早早将它送回了京城。这才有了莫屹宸生日当天，收到礼物的一幕。

　　莫屹宸对这份礼物，喜爱极了，翻来覆去的抚摸着。拿着扇子在铜镜前摆姿势，忽然觉得惯用的名家之作，都没有这柄空白的折扇衬他。

　　可喜欢归喜欢、映衬归映衬，他堂堂越国太子，拿着全白的扇子出门可不行。

　　请名家题字作画不是不可以，但总觉着配不上那枚小小的印章。思来想去，莫屹宸决定自己动手，他的字画才是最合小萌的心意的。

　　没有直接在扇面上动笔，他取了纸开始构思。揣摩着秦子萌的心思，他写了一首清新可爱的小诗《院风荷》，描写初夏的景象：

　　绿盖红妆锦绣乡，虚亭面面纳湖光。
　　白云一片忽酿雨，泻入波心水亦香。

　　背面画的却不是夏季，而是冬天的景色。他没忘记秦子萌最喜欢的，是腊梅。

　　一遍遍的写着，一遍遍的画着，莫屹宸迟迟没有在折扇上动笔。他担心自己毁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眼看着太阳下山、已过酉时三刻，太子殿下一点儿都没出书房的意思。何圆不得已敲响了房门，“殿下，您该准备准备了。今儿晚上的宴会，是戌时开始。”

　　“知道了。”

　　里头随意的答应了一声，半天都没动静。何圆急得团团转，命人将衣物饰品都拿到书房门口。预备着酉时正初刻一过就往里冲，毕竟他一人受罚是小，不能让太子殿下误了生日宴。

　　好在，他动作之前，书房的门开了。

　　“如何？”浮夸得转动着手里的扇子，莫屹宸高昂着头，傲娇地扬声问道。

　　“俊！殿下英气逼人，无人能及。”没明白问得什么，何圆就是一顿好夸。

　　这么流于形式的夸赞，让莫屹宸很是不满，合上扇子反手给了他一击。敲下去他才反应过来这把扇子的珍贵，心疼地来回检查。还好没有损伤，他松了一口气。

　　“啧，真不会说话，头还这么铁。”

　　“是，都怪奴才，殿下您赎罪。可您是真的俊啊！”何圆的告罪和夸赞，成功收获了一对白眼。

　　时间紧迫，莫屹宸没再继续和他贫嘴。换上华贵的新衣，拿起折扇，优哉游哉地往太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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