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小姐遇病娇

　　耳房左侧的房间里，吉安在等余吉塬回来的时候，帮着木圆照顾阿九。

　　阿九没有知觉，不能自己吞咽食物。在四娘家时，每次都要撬开她的牙关，一勺一勺地把东西慢慢灌进去。

　　在余府里就没那么麻烦了。

　　世代从医的余家有专门喂食病人的器具，银质的长流小盅有个又细又长的尖嘴，塞进病人的牙缝里后，装在盅里的汤药可以自动流进去。

　　吉安看着木圆喂药。站在旁边用手帕，帮阿九擦掉嘴边漏出来的药汁。也许是因为心里所盼望的缘故，她觉得阿九吃过余吉塬的药后，脸色不像原来那么惨白了。

　　“木圆，”吉安忍不住问：“你知道少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木圆把长流盅的尖嘴从阿九口中慢慢取出来，笑着摇摇头说：“奴婢不知道。奴婢进府的时候十二，那时候少爷已经在考举人了。”

　　“难道他后来落榜了？”

　　木圆因为答不出，显得有点着急，想了想说：“奴婢也不清楚。那时候少爷是城外长山书院里的禀生，听说学问很好的。”

　　又会医又会文又认真，最后天天混青楼……吉安对余吉塬不禁好奇起来。到底要有一颗怎样放浪的心，才能败坏得这么彻底？

　　没过多久，她心中放浪败坏的人终于从憩园回来了。余吉塬给她带了一只镶红宝的金镯子，说是余氏送给她的。吉安很高兴，把镯子收进了房中的木盒里。

　　等的人既然回来了，他们就不再耽搁，立刻出发去竺香苑。

　　坐在车上时，余吉塬发觉吉安总是总是盯着他看，于是将脸侧向窗外问：“为什么一直看我？”

　　“因为你的眼睛像兔子一样红，昨天晚上也没睡吗？”

　　“我睡不着。”

　　吉安相信他是真的睡不着，谁都不会没事折腾自己。她也曾经翻山越岭，在两天中来回走了一百八十里路，到家以后再大睡一场。

　　等他真的累了，他就会睡了。没有不会睡觉的人，吉安这样觉得。

　　百花巷，竺香苑。

　　余吉塬和吉安在门外下车的时候，听见苑里正厅楼上鼓乐声声，琴瑟和鸣，伴有如娇莺婉啼般的歌声。

　　然而，即使在鸨母的安排下，全苑的姑娘们一起出动，群起而撩之，也没能招来半个客人上门。

　　和鸨母说好之后，余吉塬和吉安顺利见到了那位目睹凶案的跟班妈妈。

　　这位李姓妈妈大约四十岁左右，是个微胖的普通妇人。据她所说，她的差事是在前厅里伺候。因为那天晚上客人太多，她才替一个小厮送茶点去给玉樱楼上的另一位姑娘。

　　为了准确掌握当时的情形，余吉塬他们和李妈妈一起去了事发的小楼。在楼下，李妈妈回忆道：“我端着茶盘走到楼梯口这里的时候，听见上面好像有人在拉拉扯扯。”

　　“我以为是姑娘在和恩客调笑，捧着茶盘慢慢往上走。走到一半时，突然响起一声喊叫，阿九从上面滚下来，撞在了墙壁上。”

　　“跟着，又听见有人闷闷地哼了一声，我便有些害怕了……”李妈妈边说边走到楼梯转弯处，指着上面道：“就在那里，我看见玉樱拿着一把刀站在那儿，桃娘躺在她身后的地上，到处都是血。”

　　吉安问：“当时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李妈妈奇怪地摇摇头。

　　“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看见人影闪过，或者听见脚步声？”吉安试着提醒她。

　　李妈妈摇摇头。玉樱手里的刀和满地的血，吓得她不能动弹。

　　她记得自己拼命大声喊‘快来人！”后来真的来了很多人，连官差也来了。李妈妈记得的只有这么多。

　　虽然吉安也没有对李妈妈抱太多期望，听到她说没看见有人时，还是失望了。随后，他们和李妈妈确认了事发时，玉樱和桃娘各自所在的位置，就让她先离开了。

　　吉安和余吉塬站在楼梯上方，心里想着同一个问题。吉安先开口说：“桃娘从身后勒住玉樱往外拖，她和玉樱当时都是面向房门，背对着楼梯。”

　　“玉樱在门外没看见帮凶，李妈妈上楼时也没看见帮凶。我猜，他当时可能就在桃娘的身后。”

　　余吉塬说：“小楼只有楼梯一个出口。李妈妈没有看见帮凶，说明事发之后，他藏在了楼上的某个地方。”

　　吉安向走廊左右看看，玉樱住在左侧，右边住着另一位姑娘。李妈妈当晚，就是来给这位姑娘送茶点，那时她房里有相熟的客人。

　　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消失无踪，帮凶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就是玉樱的住处。当时玉樱的房门是开的，里面没有人。

　　余吉塬也是这样想，于是他们一起又去了玉樱的房间。

　　屋子是种奇怪的东西，有人在就有生气，无人住便死气沉沉。余吉塬看着熟悉的场景，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三间屋子：小厅和两个卧房，能藏住男人的地方并不多。床底和角落里浅薄的灰尘完好无损，没有人涉足留下的痕迹。

　　直到吉安在窗边的花盆里，发现一棵折断的鸢尾和一截脚印，才确认了帮凶的存在。

　　事发后，帮凶的确藏在这里。当大家都聚集在楼梯走廊上的时候，他从窗户里跳楼逃走了。

　　吉安和余吉塬并肩站在窗边，似乎能看见他身形轻快地消失在黑暗里。好想抓住他！此刻他们都这样想，作恶的人怎能逍遥法外？

　　逃走的帮凶仍然是个模糊的影子，线索又再次中断。但至少，他们对事情的整个过程有了清晰的了解。

　　吉安从窗边折回身后的桌边，想象着从这里开始：桃娘用手挽住玉樱，笑眯眯地想哄她去自己房里。

　　吉安往前走，开始模仿那天晚上的经过……她们推推拉拉来到门口处，玉樱开始觉得不对，用手拉住门框。

　　吉安没有办法独自完成这个过程，向余吉塬发出请求：“少爷你来。”

　　余吉塬走过去。右手紧紧抠着门框的吉安，指着自己身后命令道：“你站在这里，然后用力勒住我往楼梯走。”

　　余吉塬依言用手臂勒住吉安的脖子，吉安喉头猛地一窒，用力拉住门框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拖出由深到浅的抓痕。

　　余吉塬拖着她大步往后退，眨眼到了楼梯跟前。吉安伸手拔出腰侧的‘刀’，朝身后挥舞……

　　“少爷，”她靠在他怀里，右手勾在他颈侧提问：“如果帮凶当时就在桃娘身后，他为什么不救桃娘呢？”

　　毫无疑问。在这种背对着敌人盲刺的情况下，像吉安这样惯用刀的人，命中要害不成问题。

　　可要是换成玉樱，不要说一刀毙命，就是刺中桃娘也需要一定的幸运。那其实，就像在用刀去切空中飞舞的苍蝇。

　　帮凶可以杀阿九，却没有救桃娘。他是怎么想的呢？

　　余吉塬松开勒住她的胳膊，答道：“当时李妈妈已经在楼下，帮凶不会没有察觉。也许时间紧迫，救桃娘和杀阿九只能选一个，为了保全他自己，只好放弃桃娘。”

　　男人的思维理性而公允，而吉安希望还有其他答案。

　　她留在他怀里忘了离开，余吉塬一动不动地站着。“少爷，”吉安抬头看他时，他愣愣的样子映入了眼帘，她放下要说的话，担心地问：“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只是心跳得很快，余吉塬当然不会这么告诉她。

　　他本就疲惫憔悴，现在连话也说不出。吉安想了想，拉着他往回走，“既然你在竺香苑里能睡得着，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命案后，这栋楼里异常安静。回到玉樱房里，吉安关紧门窗，阻隔了从前厅那边传来的歌乐声。

　　玉樱的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余吉塬平常睡的那间还是原来的样子。吉安替他铺好被子，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床上弥漫开淡淡的脂粉香。

　　余吉塬和衣躺下，吉安守在一边。起初他仍是睡不着，不久之后，吉安发现他真的睡着了。

　　余吉塬睡得很沉。吉安闲着没有事做，于是下楼去找晚香。

　　她走到前厅廊下的时候，正好看见晚香带着小丫头出来。今日晚香施了浓妆，穿了条翠绿撒金花的裙子，边走边用手绢扇着风。

　　吉安迎面走过去，有意盯着她看。

　　晚香慢下脚步，也挑眉盯着她看。等到面对着面站定时，佯怒笑道：“小郎君，姐姐这个老江湖，还真没看出你是个姑娘。”

　　“我这不是来赔罪了吗？”吉安笑笑。

　　既‘赔了罪’，晚香也不计较，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又回了后院。

　　等上了楼，晚香卸了妆换了衣裳，想起一桩怪事告诉吉安：“今天早上，我的小丫头听见有人在打听阿九。”

　　“知道是谁吗？”

　　“不清楚，那人在后门处和厨娘打听，莫非是阿九的家里人？阿九现在好些了么？”

　　“大夫正在治。”吉安猜想那才不会是阿九的家人，大概是帮凶想确认阿九死了没有？他那么狡猾，绝不会让自己暴露，查问那是谁也没有意义。

　　随着真相慢慢浮现，吉安觉得这个神秘的帮凶，距离她并不遥远。甚至有些如影随形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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