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小姐遇病娇

　　屋里只有竹制桌椅，画案纸笔一概没有。

　　猜定阿兄这是在打诳，乐娴隔着窗户对他说：“你每日都不在家。说到作画这种事，也是正月十五打牙祭，难得才有一回。这样空着，还不如让嫂嫂住来得实在。”

　　“而且院里别的屋子，要么是面西，晒的热得慌。要么是太僻静不适合姑娘家住，真要依我看，嫂嫂合该跟着你住正房才最妥当。”

　　余吉塬被噎得不行。自己亲妹子，又不愿与她较真。悠悠想了想道：“要住也没问题。不过有几条规矩，我要和沈姑娘说清楚。”

　　吉安朝他看去，“郎君请说。”

　　余吉塬负着手，轻轻晃了晃身体，似要晃去一身的不自在，蹙眉道：“第一条就是不许叫我郎君。”

　　吉安抿唇笑笑，这个也合她的心意，遂改了口道：“少爷，吉安记下了。”

　　余吉塬很满意，继续说：“第二，不许进我的房间，不许站在窗口张望，我在外面走动的时候，你不许同时出没。”

　　他说时朝青竹白纱的屋子里看去，正巧红衣娉婷的吉安也在看他。余吉塬莫名想起那块元红帕子，身上跟着一热，羞恼时愈加唬起脸问：“听清了吗？”

　　“听清了。”吉安实则觉得好笑。

　　“第三，除非是我先开口，否则你不许说话。”

　　“好。”她连想也没想，接口就答。

　　如此乖顺，简直和刚才的彪悍判若两人！余吉塬由不安到心安，当然也带着狐疑。毕竟怎么看她，都不像个单纯的小妾。

　　乐娴觉得这些话好过分，替嫂嫂抱屈道：“阿兄太坏了。这样住在一起，还是一家人嘛？简直就像在坐牢。”

　　余吉塬随手挑着石榴盆景上挂的青涩小果子，得意地晃晃头，“要是觉得这里住的不舒服，可以走啊。”

　　不管沈吉安是狐狸还是老虎，想留下就必须守着他的规矩。如果彼此能相安无事，出于责任和道义，他就勉为其难地收下这房‘无盐妾’。

　　余吉塬这样想时，心中却涌出一阵烦闷气躁，笑容从他脸上隐去，陡然连眼眸也暗了几分。在淡淡的焦躁中，他突然再也没有心思和她们周旋，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开了。

　　吉安觉得有些奇怪。乐娴却只是看了阿兄一眼，就如常地笑着对她说：“嫂嫂，这里很干净，我看不用打扫了。”

　　吉安的心思还在余吉塬身上。漫不经意地摸了摸桌面，四处看过后说：“确实不用，连灰尘都没有。”

　　乐娴点点头，“阿兄爱洁净，屋子里向来不许有灰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榆钱带着木圆阿水，将吉安的东西送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木圆，进屋便说：“小姐，少姨奶奶，夫人让你们过去用饭。”

　　听说余氏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在等，吉安和乐娴立刻去了憩园。

　　余氏在侧房中摆下了一桌子菜，鸣春和两个丫鬟在旁伺候。吉安对婆婆见过礼，和乐娴一起盥手坐下。

　　乐娴挪近凳子，靠在母亲身边，急着把早上嫂嫂与阿兄‘斗法’的事说给她听。

　　她说的绘声绘色，言辞又活泼。因家中很久没有这样有趣的事，余氏也含笑听得兴起。正说到阿兄认输时，余吉塬从门外走进来，乐娴和余氏一见他的眼色，便立刻收声，各自端起了饭碗。

　　余氏暗暗打量着儿子，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些不同。余吉塬静静地坐下，静静持筷用饭。他什么也没做，那种悄然的沉寂却像无声的寒流，慢慢侵占了整间屋子。

　　余氏心不在焉地拨着碗里的饭，时不时看他。乐娴埋头吃饭，不再出声，眼中漏出与年纪不相称的忧虑。

　　时间缓慢凝滞。余吉塬只吃了几口，便推碗站了起来。余氏和乐娴都跟着抬起头，连吉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牵扯，仔细观察起这异常的变化。

　　“阿塬，吉安刚入府，这几日你就留在家里好不好？“余氏掩藏着期望，寻常般笑眯眯地挽留道。适才听乐娴说哥嫂相亲，她实在感到喜出望外。

　　可余吉塬只是用澄清黯然的目光，极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余氏垮下了肩头，意味深长地看向吉安。

　　吉安虽了解她的心思，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上半日的余吉塬虽脾气不好，完全就是正常的样子。不像刚才，虽安静宁和，却让人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宛如冰雪消融，屋子里瞬间又有了颜色。余氏开始安心用饭，乐娴恢复了活泼的样子，伸手给嫂嫂夹菜。鸣春和丫鬟们也敢开口接话了，着手盛汤布菜。

　　饭后，余氏按例要小憩片刻，乐娴陪着吉安一起回西院。

　　快到门口时，吉安因余吉塬要求的‘三条五不许’，脚下有些踌躇。

　　乐娴见她这副上心的样子，嘟着嘴吞吞吐吐：“阿兄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出门了。嫂嫂，他提的那些要求明明就是刁难，你为什么还要答应他？”

　　听说他已经不在院子里，吉安放松了精神道：“我只管先住进来，既是刁难话，同他争那个也没有意思。”

　　她这份豁达让乐娴佩服，也让她渐生好奇：这个嫂嫂怎么看都不像是嫁进来做小妾的，她好像没打算取悦阿兄，也不怕他。

　　乐娴突然有了某种盼望，停下脚步问吉安，“嫂嫂，你知道阿兄去哪里了吗？”

　　吉安迎着她的目光，笑笑说：“应该是和朋友出去玩了吧？”既知道他放浪，又见过他满身口脂的样子，这种事根本不用费心猜测。

　　“阿娴，你知道他究竟在何处，又和谁在一起吗？”既然提起了话头，吉安便趁机向她打听。

　　乐娴睁大了眼睛，“嫂嫂你真想知道？”

　　吉安点头。

　　阿兄沉湎风月，应该也曾让乐娴很难接受，她脸红红地说：“我只偷偷听见过母亲和姨娘在说，城南百花巷里有个竺香苑，阿兄喜欢去找一个叫玉樱的姑娘。一年三百六十日，阿兄有三百日都是和她在一起的……”

　　她说时抬头，目光盈盈地看看吉安，“嫂嫂，我阿兄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能不能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

　　吉安愣住了。她没想到，余吉塬会有这样一位情根深种的红颜知己，大概这就是他无心婚事的原因吧。如果是因为余夫人不肯接受这位玉樱姑娘，事情才到了这个地步，吉安觉得自己真是掉进了大坑里。

　　只能怪她完全没有预计到这种情况，浪荡可以下狠药，深情要如何解？

　　想要余吉塬回头，就只能帮他实现娶得美人归的心愿。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反而要去说服余夫人？

　　吉安心里乱糟糟的。竟因自己不明就里地横插一脚，拿着什么元红帕子横在他们中间，而觉得不安起来。难怪余吉塬说她太过分。

　　“嫂嫂……”乐娴见她恍了心神不说话，同样不安地问：“嫂嫂你生气了么？我就不该说这些的。”

　　“我不生气，”吉安默默吁了口气，将手搁在乐娴肩上，“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办才好。”她不打算刻意瞒着乐娴，乐娴不是孩子，又关心阿兄，必要的时候一定还能帮上她的忙。

　　午后渐热，院子里响起嘶嘶的蝉鸣。吉安的态度和回答，让乐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嫂嫂，你是来帮阿兄的吗？”

　　吉安也说不清这是谁在帮谁，余家的银子和她，应该是各取所需吧。

　　“嫂嫂，你打算怎么办呢？”乐娴小小地看过吉安的能耐，却愿意大大地信任她，由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不如我们去竺香苑教训那个玉樱，让她不敢再缠着阿兄！”

　　“乐娴，你阿兄是大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不管怎么样，人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以前的样子。”

　　这个回答让乐娴失望。按照她的话本子常识，这完全是因为嫂嫂不够在乎阿兄，才会这样想。要是嫂嫂真心爱慕阿兄就好了。

　　看破了这一点后，乐娴低声问：“嫂嫂，你是来帮忙的呀，总不会去帮那个玉樱吧？”

　　她随口一说的话，恰好击中了吉安心中所思。对她来说，问题在于尽快从余家脱身，所以余吉塬需要她怎么做，她就必须那么做。真的要帮玉樱，也没有办法。

　　面对乐娴信赖又渴盼的眼神，吉安吐露出自己的打算：“我要先去竺香苑看看。”等她知悉了余吉塬的深情，再和他开诚布公，坦诚相见。

　　“嫂嫂，你打算怎么进竺香苑？”听说她要去那种地方探秘，乐娴又兴奋起来。

　　“要扮成男人混进去才方便行事。”

　　“我可以扮成你的小厮吗？”

　　“不行啊乐娴，你还是小姑娘。”

　　“可是嫂嫂，”乐娴犹豫地指了指，她脸上那块铜钱大的印记，“这个太显眼了……”

　　“是喔，要想办法遮掉才好。”

　　“嫂嫂，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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