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两人站到了学校西南角那片以“校园传说”而著名的小树林里。

　　正是午餐时间，除了他俩之外，小树林里再无他人。阮念遥便带着路轻舟一棵一棵树找去，在一个一个或深或浅的名字里试图发现三人曾经刻下的记号。

　　“遥遥，你在找什么？”路轻舟拧着眉头问。

　　“我在找我曾经刻下的名字……”虽然声音是朝着路轻舟的方向的，可阮念遥的眼睛却牢牢地盯着树干上每一个细小的名字，“就前两天，我们刚来刻过的，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正当她依旧专心致志地寻觅着的时候，路轻舟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是不是这个？”阮念遥直起身子，小跑着跑到路轻舟的身边看去，果真看到了几个新鲜的刻字——

　　“阮念遥

　　路轻舟”

　　两个名字上下对齐，仿佛是什么亲昵的情侣。

　　而下面，在阮念遥的记忆中，本应该出现尹追的名字的地方，却是一片虚无。

　　“不……不是这样的……”这恐怕对她的打击太大，她捂着嘴，兀自后退一步，“这上面不应该是只有两个名字啊？！——应该是‘阮念遥、路轻舟、尹追’。应该是三个名字才对啊！”

　　“唉。”这已经不知道是路轻舟今天叹的第几口气了，他像是重复过几千次一样帮着阮念遥耐心地回忆着，“是啊，就前几天，你硬要拉我过来刻名字，跟我说那个校园传说，说是刻在一起的名字就永远不会分开，我们就是永远的好朋友了，我就答应了你——你力气小，连你的名字都是我帮你刻的呢。”

　　“‘前几天’？”阮念遥无意识地重复着路轻舟的话，“就我们俩吗？”

　　“对，就我们俩。”路轻舟的手抚摸着树干上的浅浅刻痕，像是陷入了对那天的回忆，“是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吧，你说好久过过儿童节了，就拉着我，要我陪你去游乐园玩。你特别喜欢坐云霄飞车，我就陪着你坐。你在云霄飞车上叫啊喊啊，特别开心。”分明是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在路轻舟缓缓道来的语气里，平白生出了几分温馨可爱的意味，“逛完游乐园后，你看我头发长了，就带我去了游乐园旁边的理发店里剪头发。理发师是个胖乎乎的阿姨，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人也挺亲切的。你还威胁着人家给我剃了个寸头，”说着，路轻舟不由得伸手摸了下自己尚且像小刺猬一样毛茸茸的的头发，“你说我理了个寸头戴发带也好看，还说我是整条街最靓的仔。”说到这里，他轻声笑了一下，抬头去看阮念遥，却看见眼前女生的眼中布满了泪水，摇摇欲坠。

　　他一下慌了，手忙脚乱地去翻口袋里的纸巾，想要去帮她擦眼泪，“遥遥，你怎么哭了？”

　　阮念遥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纸巾，只低下头，用手背草草地擦了下眼眶里的泪水。她有些不甘地抽了抽鼻子，“可在我的记忆里，游乐园是尹追和我们一起去的，理发店也是尹追和我们一起去的，甚至是连在树上刻字，也都是尹追和我们一起刻的——我的记忆那么清晰，甚至连那天说的话、你们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还记得。你现在却跟我说，没有尹追这个人……我……我……”

　　我不能接受。

　　话，分明就要说出口，可却再一次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抬起头。路轻舟终于看见她的眼睛像是坏了的水龙头，泪水沿着她饱满的脸颊“滴滴答答”地向下淌。她的声音带着哭泣时特有的沙哑声，嘴角却是微微扬起，好像是在笑，“今天是愚人节吗？……不对，已经是六月了，愚人节是在四月啊，那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呀？……那是不是什么我不知道的西方节日呢？路轻舟，你是不是和尹追联合起来耍我呢？你们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现在指不定就在暗处偷看着呀，在偷偷笑我吧？笑我那么傻，又好骗，嗯？是不是呀？……路轻舟，你说，是不是呀？”

　　路轻舟没有回答。他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就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去。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

　　沙拉——沙拉——

　　原本静谧的小树林中似乎传来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像是有人踏着未来得及清扫完的落叶和浅草缓步而来。

　　阮念遥的心跳得极快，“扑通”、“扑通”，险些就要从她的喉咙口蹦出来。

　　是、是他吗——

　　果然，果然是在骗我吧——

　　她含着泪水，猛地转过身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忽地撞进了她的眼里——

　　“嗨。”来人举起手，简单地和路轻舟以及阮念遥打了个招呼，“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阮念遥张了张颤抖着的嘴，一时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不是那个在她记忆中有着过于白皙的皮肤和微微泛着蓝色光芒的头发、打招呼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笑，发出古怪而独特的“嘿吼”声的少年。

　　来人是阮念遥和路轻舟的同班同学，也是篮球队的成员，常年和路轻舟、还有凌虹慧的同桌“主力后卫”一起比赛。因为平时活泼好动，皮肤又比较黑，他便得了个“猴子”的外号。

　　“猴子”看到阮念遥满脸的泪水，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呀，阮念遥，你怎么了？怎么哭了？是不是路轻舟欺负你了？”

　　突然背了锅的路轻舟不禁原地踉跄了一步，“猴子，你可别瞎说。我们俩有点事儿，你快走！”

　　面对着路轻舟“恶劣”的态度，又看看一旁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哭得泪水涟涟的阮念遥，一时间，“猴子”“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的正义心理突然就蹦了出来，他一把将阮念遥拉到自己身后，像是护着小鸡仔的鸡妈妈一样大大地张开了“翅膀”，一副龇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模样，“路轻舟，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吧，你一个大男人的，把人女同学给欺负哭了算怎么回事啊？”

　　路轻舟闻言瞪大了眼睛，手指着自己的脸，一时语塞，“我……我……我她……”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好在阮念遥在此时主动拉了拉在自己跟前的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老母鸡”，赔着笑意，试图帮着路轻舟支开“猴子”，“猴子，真没事儿，路轻舟在跟我谈事情呢，他真没欺负我。你先回去吧，我们谈完了一会儿就回来。”

　　“猴子”的表情显然还在怀疑，“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阮念遥连连点头，向他保证道。

　　“那……那好吧。”犹豫了一阵儿，“猴子”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阮念遥。他离开的时候好像依旧有些不放心，边走边回头向阮念遥嘱咐着，“阮念遥，你还没吃饭吧？我去食堂给你打包一份，你快点儿回来，别耽误太久，饭要凉的。”

　　阮念遥赶忙保证着，回应着对方的好意，“好！我会的！”忽然，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叫住了正在离开的篮球运动员，“猴子！”

　　“诶！”远远地，“猴子”站定在斑驳的树影里，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是在困惑着阮念遥是不是决定回头是岸，现在就和他一起离开。

　　“猴子。”阮念遥笑笑，喊着这个格外热血、格外热衷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同学的外号，“我同桌……我同桌他似乎生病了，你能不能帮我问下班主任，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我有点不太放心他。”

　　“‘你同桌’？”“猴子”蹙起眉头，像是努力从自己的回忆里想起“阮念遥的同桌”这号人。倏地，他合掌，一拍手，像是灵光乍现一般，惊呼起来，“哦！你是说张可欣吧？她不是病了好久了？都休学一个学期了，就算复学估计跟我们也不是一个年级啦。”他歪着头，有些困惑，“怎么了？你找她有事儿吗？”

　　“没有。没什么大事儿。”阮念遥垂着头摇了摇，“谢谢你，猴子。你快回教室去吧，不然一会儿午会课要迟到的。”

　　“猴子”没有起疑心，便如来时那样，踩着一地的落叶与浅草，“沙拉——沙拉——”地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路轻舟才走上前来，握住阮念遥的肩膀，关切地问：“遥遥，你还好吗？”

　　“所以。”她却答非所问，“从来都没有尹追这个人是吗？”

　　“……”

　　“这个世界，根本找不到尹追存在过的痕迹是吗？”

　　“……”

　　“尹追他，只是活在我自己的脑海中是吗？”

　　“……”

　　——“你好，我叫尹追，很高兴和你成为同桌。你叫’阮念遥’是吧？我可以叫你‘阮阮’吗？”

　　——“我知道，你喜欢路轻舟，不是吗？”

　　——“阮阮在那个世界，会更快乐一些吧。”

　　——“但没有阮阮你好看！”

　　——“阮阮，冷不冷？”

　　——“阮阮，跳下来，我接着你。”

　　——“阮阮，我没有喜欢过人，我希望以后，你还可以教我。”

　　——“阮阮，你不可以这么利用我。”

　　……

　　——“别哭了呀，阮阮。……我喜欢你啊。”

　　她清楚地听见，从自己的喉咙间，发出了有如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哀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