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阮念遥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她觉得自己的脸灼烧得简直生疼。

　　明明是她在河岸之上，将环抱着自己、温柔地说着动人话语的尹追推远的，甚至在跑走的过程中，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像个胆小鬼一样。

　　可现在，反倒是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越想逃避的记忆便变得越发清晰。阮念遥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尹追的脸，仿佛连他说话时候的每一根细微神经的抖动都历历在目。

　　还有他柔软的声音——

　　“没关系呀，不要再为他流泪了。——我喜欢你啊。”

　　傻子，你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吧。

　　那就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地讲这些话啊啊啊！

　　她抓狂着将被子直接一脚蹬到了地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默默地往床下看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她刚刚抬起来的头颅，又再一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扎进了枕头里。

　　一夜难眠。

　　好不容易挨到了东边天色翻出了鱼肚白，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开始“喔喔喔——”地打起鸣，而阮念遥，也终于扒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摁下不停做扰得脑中，从自己的被子中抬起头来，眼神迷蒙地望了望这个崭新的世界。

　　该来的还是来了。

　　如往常的每一个清晨一眼，她套上前一天夜里妈妈放在她枕边的校服，刷牙洗脸，并站在镜子前梳上一个油光水滑的马尾辫后，坐在餐桌前吃着妈妈准备的、十年来都不曾换过的清粥小菜，再和家人打声招呼，“爸爸妈妈我上学去啦！”伴随着爸爸翻动报纸的“哗啦”声，听到他们一如既往的嘱咐声：“路上小心一点，过马路要看红绿灯，不要玩手机！”

　　“我知道啦！”

　　仿佛和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任何一天，并无二致。

　　只有阮念遥自己知道，她的心跳正以每分钟一百二十跳得速度跳跃着，像是要随时跳到她的喉咙口那样激烈。本该和路轻舟、尹追一起上学的阮念遥，今天特意提早了一些出门，然后在路上再给两人分别发了条短信，“我今天要去学校里对数学作业，你们就不要等我啦，直接去学校吧。”

　　说来也怪，大概是信号的问题，当阮念遥将成功发给路轻舟的短信复制了一条发给尹追的时候，手机界面上面的那个表示“正在发送”的小沙漏上下颠倒地转啊转了好几个来回，却总不见“成功发送”的标志。阮念遥等了近一分钟后，发现那个小沙漏突然变成了一个红色加粗的“！”——

　　发送失败了。

　　阮念遥皱了皱眉，翻来覆去看了自己的手机，确保没有摔到哪儿了。但最后，她也没多想，直接反手将手机塞进了口袋里，紧了紧鞋带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也不知道，多少年后回忆起这一幕的阮念遥，是否会后悔今天的疏忽呢。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样面对向自己表白的昔日好友。她甚至都起了去某知名靠编故事出名的问答网站上，去发出提问“被自己的好朋友表白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的念头。

　　但就像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太阳落下总会照常升起一样。该来的总会来的。

　　当她硬着头皮走进教室的时候，意料之中地看到教室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同学，其中还包括被迫要早早地来到教室里打扫卫生的值日生们。

　　“嗨。”他们抬起手来，冲阮念遥打了个招呼，“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啊？”

　　阮念遥因为性格活泼，向来人缘不错，“啊……啊。”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地将书包放到了桌子上，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许心虚，“我来对数学作业的，昨晚的数学卷子不是很难嘛。”

　　值日生同学笑了笑，表示理解，并继续投入于自己的打扫工作中了。

　　她看了自己手边原本属于同桌的位置——那套课桌椅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的，桌上一尘不染。她觉得奇怪，按理说，尹追习惯将一些晚上用不着的课本都放到课桌肚里或是桌子上，她每天都会为了两人“三八线”附近的那点“一亩三分地”和他争个不可开交，而今天，那些课本却突然不见了踪迹。

　　奇怪，难道说尹追昨天向她表白完还回学校收拾了桌子？

　　不经意间，“表白”两个字撞进了她的脑海里，让她冷却了许久的脸又“腾”的一下红得发烫。

　　她不知道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尹追。

　　一直以来，尹追在她的心中是以“好朋友”的形象出现的。他模样好看，性格有趣坦率，和他做朋友，从来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可当这个会在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答应去追其实自己并不喜欢的凌虹慧，只为让她开心的朋友，突然对自己一本正经地说着“喜欢”的时候，她便害怕了起来。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尹追说那话的心情——或许只是开玩笑呢？又或许，她只是模糊了朋友与恋人之间“喜欢”的界线呢？他那么单纯，大山里出来的男孩子，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心思过于耿直也是很正常的……

　　又或许，她的害怕并不来源于尹追，或者说，并不来源于他的单纯。

　　她不懂自己的害怕究竟来自于什么，也不敢去细想。

　　她恐惧于事情的真相。

　　她还没有做好去面对真相的准备。

　　——拜托，请让我再做一会儿鸵鸟吧，只要一会儿就好。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吧，直到第一节课上课，阮念遥身边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先前她还不太在意，毕竟因为身体原因或是家里的原因请假的同学几乎每天都有，尹追虽然一直以来都是“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的样子，但人总不能真是钢筋水泥铸成的，偶尔有个小毛小病的也很正常。

　　但，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儿的呢？

　　多年以后，阮念遥看了部评分颇高的超级英雄电影，那里面的反派说了一句台词，恰是完完全全吻合了她现在的处境——

　　“你看，疯狂就像地心引力，有时候需要做的不过是轻轻一推。”

　　大概是中午吃饭的时候开始的吧。

　　阮念遥见尹追没来学校，便一如既往地去找斜前方的路轻舟一起去吃午饭，“嗨，路轻舟，今天去几楼吃饭？”看着路轻舟的脸，她的心地还会有隐隐的心酸，可她依旧努力做出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扬起一抹舒展的笑意。

　　路轻舟也像是丝毫未受昨天凌虹慧的表白的影响，依旧是冷着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让阮念遥难以猜测昨天傍晚，凌虹慧的表白究竟是成功了没有。

　　路轻舟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回答显得些许漫不经心，“三楼吧，人少点。”

　　“别看手机啦。”阮念遥出声提醒他，“注意着点儿台阶，别摔了。”

　　可路轻舟却没能理会她的提醒，他自顾自地将身边的女孩儿拉到了楼梯的拐角处——一个不会被人打扰到的角落。他眉头紧皱，神情有种阮念遥读不懂的担忧。

　　“遥遥。”他举起手上的手机。手机屏幕正亮着，阮念遥凑上前去看，那界面上赫然是她早上给路轻舟和尹追分别发送的短信，但却独有路轻舟的那条是发送成功的——“路轻舟，我今天要去学校里对数学作业，你和尹追就不要等我啦，直接去学校吧。”

　　她笑笑，“是啊，昨天的数学作业好难哦。”

　　“是吗。”路轻舟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的难看。而阮念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儿不对劲，她不知原因，但依旧抿着嘴笑着，凑上前去，盯着他的眼睛，笑得没心没肺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哎呀我知道啦，我自然是比不上你和尹追那种头脑啦，我的脑子就不适合做数学题呀，你看我……”

　　还未等她喋喋不休地说完，路轻舟却突然打断了她：

　　“遥遥，尹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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