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六月十八日，是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好日子。

　　阮念遥就在这一天，大学毕业了。

　　“……亲爱的同学们，愿你们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如初少年！祝在座的各位，毕业快乐！”

　　伴随着校长的毕业致辞中最后一个尾音的落下，整个礼堂爆发出了迟迟不肯平息的欢呼声。阮念遥被自己的同班同学裹挟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跟着大家一起，兴奋地将学士帽抛至空中，发出细细的尖叫——不出意料，那声怯生生的尖叫很快便湮没在了这片几乎都能冲破礼堂顶沸反盈天之中。

　　“遥遥！遥遥！”

　　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一边喊着阮念遥的乳名，一边试图挤过身边激动不已的毕业生们，来到阮念遥的身边，“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不好意思，您让一让，我得去物理学院那里……不好意思……”

　　阮念遥笑着看着那人笨拙的道歉举措，一时被逗乐了，一阵“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那人看她这般没心没肺的样子，倒也没生气，好不容易挤到了她身边，还好脾气地替她将抠门学院要统一回收的学士帽上捡起，并把帽子上的穗子拨正，一脸无奈地等她笑完，“遥遥，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不是，哈哈哈哈哈……”阮念遥本来都不笑了，一抬头，却又看见来人脸上那无奈的神色，又像是被人戳到了笑穴一般，止不住弯下了腰。直到肚子都酸痛了，她才勉强止住笑，一手扶着跟自己穿着同样乌压压的学士服、却又因为外貌英俊而显得格外出挑的男孩儿的肩膀，轻轻喘着气，匀着自己因为大笑而被打乱的呼吸，“路轻舟，不对吧，毕业了你不跟你的女朋友好好庆祝去，来找我干嘛？”

　　被叫作“路轻舟”的男孩儿脸部线条格外冷峻。他的脸上似乎从来不会出现什么大的、激动的表情，此刻也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对阮念遥交代着，“叔叔阿姨说你的手机又打不通了，就把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让你一会儿参加完毕业典礼就去校门口等着，他们来接你一起去吃庆功宴。”

　　阮念遥一听这话就乐了，歪着嘴笑得嬉皮笑脸的，“‘庆功宴’？什么庆功宴啊？庆祝我这个怪胎顺利毕业，没有留级？”

　　路轻舟伸手打了她的学士帽一下。阮念遥一个激灵，身体微微后仰，嘴里“唉哟”一声，却也不敢出声反抗，只敢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那张没甚表情的脸。路轻舟见她终于正经了些，这才接着说：“遥遥你正经点。手机别一天到晚关机，叔叔阿姨找不到你要着急的。”

　　阮念遥偷偷地透过帽檐看了路轻舟一眼，好半天才忍住自己想要吐槽说“像你一样一天到晚都那么正经才惨呢”的冲动，乖乖地将眼睛垂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儿，嘟囔着为自己辩驳说：“好啦，我也就是偶尔一两次嘛。你也知道的，我做起实验来就是一整天都驻扎在实验室里的呀，也不怎么会注意到手机没电了的这种事情嘛……下次！我下次一定注意！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说完，她双手合十，摆出了个“拜托拜托”的手势，配合上她那张惹人怜爱的小脸蛋，饶是如铁面阎王一般的路轻舟都只得叹了口气，姑且算是放了她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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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业典礼结束了，路轻舟和阮念遥跟着乌泱泱的人流一起走出了大礼堂。阮念遥身材小小的，要高大的路轻舟时不时盯着点儿才不那么容易走丢。可当事人却毫不知情，她还陷在自己小小的伤春悲秋里，“唉，路轻舟你说啊，这么一毕业，我们班四十多个人要再聚齐恐怕就很难了吧。到时候天南海北这么一分散，估计就是聚不齐了……唉，想想挺伤感的，到底是处了四年的同学关系，一下子说散就散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我们专业又不怎么好找工作，到时候一群穷不拉几的科研工作者，你说谁来组织同学聚会啊……”

　　正说着呢，路轻舟突然停下了脚步。阮念遥一个不注意，一头撞到了路轻舟坚实的胸膛上，一时撞得她眼冒金星，疼得直跳脚，“路轻舟！你干嘛！突然停下来也不打声招呼的！”

　　路轻舟默默地斜了她一眼，“你，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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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姐，我好喜欢你的，你以后一定一定要来看我啊！”

　　“还有我啊阮学姐，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以后我们微信常联系啊！”

　　“哇，学姐，你这一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呢，我们物院一枝花居然到毕业还是单身，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学姐你呜呜呜呜……”

　　面对着一众因为自己的“婚配问题”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学妹，阮念遥动了动嘴唇，竟一时无言以对……

　　她心里也不是不伤感的，可一想到此刻的路轻舟和自己的父母都在校门外头等着自己呢，她便只好快刀斩乱麻一般安抚了各位小学妹，等把她们开开心心送走之后，才抱着学妹送来的大捧花束，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校门外。

　　果然，校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而站在车边的，便是高大的路轻舟。

　　路轻舟的脸上丝毫没有因为阮念遥耽搁了些时间而露出的不满神色，他依旧是一副“冷眼观望这人世间”的“面瘫脸”。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久等了吧。”眼见着自己的父母从轿车里出来，阮念遥赶忙表明自己积极认错的态度，“刚刚有几个学妹找我，之前也是我辅导小组的成员，也都是来祝贺我毕业的，实在不好意思让她们先走……诶？路轻舟？你怎么还在这儿？其实你可以不用等我了呀，和凌虹慧去约会吧，没关系的！”

　　被点名的“凌虹慧”是路轻舟的女朋友，俩人高中就在一起了，关系特别好，大有毕业就结婚的意思。当阮念遥猝不及防地提起了自己的女朋友，一向如冰箱一样二十四小时散发着丝丝冷气的路轻舟脸上，竟也难得地泛起了几丝可疑的红晕。他佯装咳嗽了两声，“咳咳，小慧她……他们班上有聚餐，就不跟我一起吃饭了。”

　　阮念遥：“那你走吧，我们家也不欢迎你。”

　　路轻舟：“……”

　　说笑归说笑，路轻舟到底还是在阮家父母的热情邀请下，一齐和阮念遥坐上了轿车的后座椅。前排的阮父阮母亲切地同后座两位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询问着午餐吃什么的问题，“轻舟啊，一会儿想吃点什么，辣的还是清淡点的？正值毕业季的，你们学校附近的餐厅都被订得七七八八了，叔叔阿姨怕给你们选的你们吃不……”

　　“停车——停车！快停车！！！”

　　阮母的“惯”字还卡在喉咙口里，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所打断。在路轻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原先还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看着窗外风景的阮念遥突然拼命地拉动着车门扣，眼见着车门因为在行进的过程中上了锁打不开，她转头就开始用拳头用力地击打着车窗玻璃。

　　车窗玻璃不堪其重，发出了连续的、沉钝的“咚咚”声。

　　路轻舟是一个反应过来的，他连忙伸出手，将几乎做出自残行为的阮念遥全力圈在自己的怀里——路轻舟这才发现，突然发起疯来的阮念遥的力气之大，连他这个成年男性都一时难以招架。
　　“遥遥！遥遥！”阮念遥即使被路轻舟抱住，手脚却依旧挣扎个不停，似乎下一秒又要冲出去拉动车门把。他厉声呵斥着她，“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停车——快停车——”

　　可无论路轻舟怎么劝，阮念遥反反复复就只念着“停车”这两个字。

　　“呲——”

　　阮父在慌乱间猛地一脚踩下刹车，黑色的轿车在路上划出一道刺眼的白色刹车线，终于停在了路边。

　　“遥遥——”

　　可还没等几人定下神来，阮念遥便趁着路轻舟一时不注意，一口气拉开车门，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路轻舟跟着跑下车去，看着远处十几米开外的阮念遥几番左顾右盼后，终于像是被抽干了气的气球一般，慢慢地、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路轻舟心下一惊，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跑到阮念遥的身边，低头看见女孩儿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的泪痕。他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穿着短裙的阮念遥的身上，以防她走光。路轻舟蹲下身，以平行的视角看着阮念遥眼中闪动着的绝望的泪水，轻轻地问：“遥遥，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阮念遥被泪水打得晶亮亮的嘴唇动了动，“我看见他了……”

　　“他？是谁？谁是他？”

　　“我……路轻舟，我……”她哽咽了一下，“我看见尹追了……”

　　听到了这个几乎是在意料之中的答案，路轻舟深深地叹了口气，却依旧温柔地伸手揉揉阮念遥的头发，语气轻轻，像是温柔的羽毛，“遥遥，你又来了。你看错了，这世上没有尹追这个人，一定是之前你忙论文太累了，看错了。乖，地上很凉，快起来，跟我和叔叔阿姨一起吃饭去吧，好不好？”

　　“不，不是的！”像是触碰到了痛点一般，阮念遥几乎是咆哮着抓住了路轻舟的胳膊，“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不，不是的，是你疯了！我没有看错，尹追他就在那里，他还和六年前一样，还穿着我们高中的校服，他一点儿没变！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那里，笑着看着我！——他也看到我了！真的！路轻舟，你信我啊……高中的时候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啊……路轻舟……路轻舟，你要相信我啊……呜呜呜……你要相信我啊……”

　　最后，女孩儿只是反反复复地喃喃着一句“你要相信我啊……”

　　最终，她的脆弱的、哭泣着的尾音如一捧散沙一般，飘散在空气中，飘散在男孩儿清晰的叹息之中……

　　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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