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陆酌在溪边洗了一把脸，觉得神清气爽。听这道姑声音沙哑，说话笑中带冷，平静而肯定，不怒自威，三言两语便几乎将夏蘅的底细看清。他心中大感神奇，便近前去瞧。

　　夏蘅却偏不随着道姑的心意，抱着迅风，歪着脑袋，笑呵呵问道：“你猜我姓什么？”

　　道姑打量夏蘅一阵，见她一身鹅黄衫，长发在腰，头上的朱钗格外亮眼，唇红齿白，一双溜溜圆的眼睛里透出十足的机灵劲儿。

　　道姑冷笑一声，“你姓夏。”

　　夏蘅一怔，心中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

　　道姑看了她一眼，“顾留生那两口子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儿。”

　　陆酌笑道：“道长，您这是在夸她？”

　　“不是夸，也不是骂。”她又运气一阵，觉得身体舒畅许多，便拍拍膝盖站起来，冷声道，“本分有本分的好，机灵有机灵好。本分好做人，机灵不吃亏。”

　　听这道姑说这两句话，夏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从小到大，她的性子都不怎么讨长辈欢心。长辈们就喜欢老实、本分的人，总说她这不好，那不对。没想到除了楚珞珞和顾留生，今日难得还能遇见这道姑不另眼看她。

　　道姑站在溪边，背对着他们，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陆酌问道：“道长，刚才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他们是什么人？”

　　道姑回头瞪了他一眼，十分可怖，陆酌心里一慌，不由得后退两步，又道：“道长......晚辈......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道姑冷声道：“知道不该问就好，不该管的别管。”

　　“好好好，晚辈不管。”陆酌见她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也有些不耐烦了，遂拉着夏蘅说道，“咱们今日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罢拉着夏蘅便要走。

　　夏蘅看看陆酌，又看看那道姑，只见她两眼愣愣地看着他二人，眼中情绪似有慌张。

　　夏蘅掰开陆酌的手，跑到那道姑面前，嘿嘿笑道：“道长，他不会说话，你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陆酌见夏蘅那样子，简直哭笑不得，跑过去围着她打量一圈，好奇地问：“夏女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奉承了？你从前的傲气呢？”说着他拍拍脑门，故作懊悔叹道，“失策啊失策！都说这江湖历练人，没想到把你带出来变成这样了！”

　　夏蘅没好气地瞪了陆酌一眼，拽着那道姑的胳膊，笑道：“道长，有我们保护你，保证那些人抓不住你。”

　　道姑看了她一眼，“那群没用的东西，贫道一个人也不惧。”

　　陆酌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笑话似的看着夏蘅，“怎么样？自讨没趣了吧！”

　　夏蘅无奈放开那道姑，站到一旁，不停地冲陆酌使眼色。那道姑将拂尘一舞，说道：“二位，贫道还有急事，告辞了。”沿着小溪上游离去。

　　夏蘅一看，忙使劲踩了陆酌一脚，陆酌“啊哟”一声，抱着脚，见夏蘅已经跟了上去，也忙追上去。

　　那道姑走了一段路，见陆酌和夏蘅一路跟在她身后，停步怒问道：“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陆酌笑道：“道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条路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走。”

　　“想跟是吧？”那道姑冷冷一笑，“跟一个试试！”说罢纵身一跳，飞身上树，一路奔驰而走。

　　夏蘅和陆酌相视一眼，也齐齐跃起，追着那道姑飞奔。

　　道姑内力深厚，轻功也很好，以至于夏蘅费了好大的力才勉强赶得上。陆酌为顾着夏蘅，也与她同行，并不真的去追赶那道姑。

　　道姑跑了一阵，回头冲陆酌和夏蘅笑道：“两个小娃，可服了？”

　　夏蘅并不服气，“你还没有甩开我们呢，有什么让人服气的！”

　　“刚才贫道只是陪你们玩耍玩耍，接下来让你开开眼界。”道姑挥袖转身，朗笑道，“看好了！”说罢忽然加快速度，往前奔走。

　　夏蘅一急，忙冲陆酌道，“快追，快追！”

　　陆酌笑了笑，将气一聚，“咻”地一下，一眨眼的工夫便蹿到了那道姑的前面。道姑跑得正起劲，陆酌忽然出现在前面，她收力未及时，忙顺势抓住一枝枝丫，方才停下落地。陆酌也紧跟着落了下去。

　　道姑神情严肃看着想陆酌，问道：“风行水上幻影步？你是昆仑派的？”

　　这时，夏蘅也追了上来，正好听到道姑的话，笑着跑上来道：“听说昆仑派的倒是个个风度翩翩，哪有他这样的！”

　　道姑笑道：“这位少侠也是风度翩翩，不输昆仑派当年的风采。”她微微仰了仰头，“罢了，既然是风行水上幻影步，贫道自然不是对手。”

　　夏蘅道：“道长你认输啦？”

　　“论轻功，我自然比不过这位少侠。可我又没有向你这小丫头认输。”

　　“你......”夏蘅又想反驳她，又觉多说无趣，笑道：“我是小丫头，自然比不上道长您德高望重，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必定比你厉害百倍，到时候看你人不认输。”

　　“人生短短数十载，谁知道几十年后你和我一般年纪的时候，我还在不在呢。”那道姑叹了口气，问道，“你师姐现在怎么样了？”

　　夏蘅一愣，问道：“我师姐？您想问哪个师姐？我有好多师姐呢，九珍阁有三个，出师的还有好多好多个呢......”

　　“我自然是问九珍阁的,”道姑显得有些不耐烦，“叫李如。”

　　“李姑娘？”陆酌一惊，上前问道：“您是凌仪子袭常道长？”

　　夏蘅也跟着惊叫起来，“原来你就是袭常道长啊？当年单枪匹马救我师姐的那个恩人？”她不由得拽着她上看下看，连连说道，“我师姐听说你失踪了，急得不得了，没想到这么有缘，竟让我阿蘅碰到了，看以后她还敢不敢说我乱跑了！”

　　袭常失神道：“细细算来，如儿现在大概也有十八九岁了，应该是个大姑娘，当年我想收她为徒，她死活不愿意......这孩子命实在是苦！”

　　“那你跟我们回去见见她呗？她现在就在叶家。”

　　“她在叶家？”袭常神色怒人，似乎很是生气，“她为什么在叶家？”

　　夏蘅见她刚才对李如挂念的模样，差点就信了袭常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此刻见她面露凶相，很是奇怪，问道：“叶南天不是你师弟么？我师姐在叶家难道不好么？”

　　“呸！”袭常朝地上狠狠地唾了口唾沫，“贫道一生坦荡，此乃我唯一的污点！”

　　陆酌对袭常这一反应似乎并不奇怪，似笑非笑道：“道长放心，李姑娘知道我们走了，一定会自己回去的。而且我看叶徇齐那小子对李姑娘可上心得很，你即便信不过叶南天，也总该信得过叶徇齐吧。”

　　袭常道：“少侠很聪明。只是此事尚不明朗，又与你们无关，贫道不能害你们平白被搅进来。”

　　陆酌看着袭常，欲言又止，顿了顿，说道：“陆某在江湖自在惯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今日我多喝了点酒，心中高兴，愿意助道长一臂之力，别人能奈我何！”

　　夏蘅越来越听不懂他们说话，连连问道：“你们说什么？说两句我听得懂的好么！”

　　陆酌弯了弯腰，笑道：“待会儿跟你慢慢细说。”

　　夏蘅怔了怔，看着陆酌，他满眼写着“相信我”三个字。

　　“好吧，我也要助道长一臂之力，”夏蘅拍了拍陆酌的肩膀，学着他的语气笑道，“别人能奈我何！”

　　袭常仰天狂笑一阵，看着夏蘅和陆酌，“好，贫道就让你们见见世面！”说罢大步流星走开。

　　夏蘅喊道：“道长，你要去哪里？”

　　袭常头也不回，应道：“江州，你们不是要助我一臂之力么？跟过来！”

　　陆酌和夏蘅心中一阵喜，忙紧跟着袭常离去。夏蘅边走边小声问道：“你不去枯叶谷么？我还想把她哄了跟我们一起呢，怎么反倒我们跟着她走了？”

　　陆酌道：“你忘了么，之前叶徇齐说袭常道长是为了追查两位师兄的死因才失踪的。这两位前辈的死又和我爹有关，那曲灵儿只告诉我枯叶谷这三个字，其余一概没说。我正愁接下来不知怎么找呢，现在老天让我遇到了道长，不如跟着她，也许还会有线索。”

　　“那你怎么不直接表明你的身份？”

　　“不能......”陆酌摇摇头，“暂时不能说。我想，道长现在对整个事情还并不是很清楚。”

　　陆酌一向这样，办事总有他的考虑。夏蘅心中不禁暗暗钦佩，要换作是她，她总会横冲直撞，弄巧成拙，误人误事。

　　因怕被人发现，他们三人只能走翻山越岭，餐风饮露，一直到江州地界，才敢冒头。不像袭常常年修行，也不像陆酌在孤岛上长大，夏蘅许久未见人间烟火，到了江州便上蹿下跳，兴奋至极。陆酌一面怕她暴露行踪，一面又见她如此高兴，不忍打扰，只好自己多个心眼，一直跟在四周张望，免得她过于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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