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春雨绵绵，润物无声。夏蘅、陆酌和李如一行人到了山下，便下起蒙蒙细雨。他们这一段时间风吹雨淋，此等天气倒也不放在眼里。到了山脚河边，夏蘅想起朱婆婆，便同陆酌一起，对着祭拜一番，方才了事。正欲离开，忽听见对面有人喊道：“嘿！你个遭温的臭乌龟，小王八蛋，有本事再也别回来！”

　　夏蘅回头，只见河对面飘过来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岸远远地站着一个瘦弱的老太，手里拿着半截木棍，冲那少年骂骂咧咧。

　　那少年回头道：“奶奶，这会儿正下雨呢，您回去吧！小虎很快就回来了！”说着朝那老太挥手。

　　那老太气得直跺脚，吼道：“你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要是回不来，老婆子变成鬼也要抓住你！”那话说得愤慨，骂得难听，语气间却又暗显担忧惆怅。那个叫小虎的少年摇着船，离对岸越来越远，慢慢朝这边靠近，丝毫不再理会那老太。老太嘴里骂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又不再骂了，只怔怔地看着小虎，一动不动。

　　小虎将船停靠，跳上岸，拧干裤腿上的水，又回头冲那老太喊道：“奶奶，您保重身体！”说罢转身便走。见夏蘅一行人看着他，他先是愣了一下，面露惧色，随后又定定神，昂着头走开了。

　　“喂！你去哪儿？”夏蘅冲小虎喊道。

　　小虎吓得身子一颤，停下脚步，又强装镇定，说道：“关你什么事？”

　　李如指着对岸那个落寞的身影，道：“你奶奶可会担心你呢。”

　　小虎看了看他祖母，咬咬牙，傲慢地抬起头，“哼！我要去南平参加英雄大会！”

　　夏蘅闻言，忍俊不禁。她细细打量这个小虎，骨瘦如柴，四肢软绵绵，毫无精气神，一看就没有内功，不知他要怎么参加英雄大会。

　　小虎见夏蘅笑话他，顿时气得脸通红，嚷道：“笑什么笑？我爹爹可是大英雄，‘虎父无犬子’你知道么？”

　　夏蘅连道：“好好好！那你说说，你爹是哪位大英雄？”

　　小虎道：“你们可听好了......我爹就是鼎鼎大名的‘鱼大侠’！”他面露骄傲之色，十分神气。

　　这一说，夏蘅笑道更厉害了，她道：“鱼大侠......哪个鱼？是打渔的大侠，还是钓鱼的大侠，还是......吃鱼的大侠？”她装作认真的样子，“不对吧.....吃鱼的大侠应该叫吃大侠才对，叫鱼大侠，人家鱼也不答应呢。”

　　小虎气呼呼说道：“我爹是行侠仗义的大英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懂的。”

　　李如见小虎要走，忙道：“小虎兄弟，我们也要去参加英雄大会，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夏蘅知李如一向面冷心善，她是见对面那老妇担心孙子，实在可怜，小虎又不会武功，才邀他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她便没有阻拦，只笑着看小虎，小虎却道：“不用了，大英雄就应该独来独往。我们南平府见！”那语气，还真有点“顶天立地”的气势。说罢，小虎便不再理会他们，李如欲又劝说，他却一路小跑开，消失在了前方。

　　无奈，李如回头看了看对岸的身影，只好和夏蘅走了。陆酌回身冲对岸那老太抱拳行了个礼，也追了上去。

　　这一路春花繁如锦，东风如轻纱，舒坦无比。他三人走走停停，既赶路，也不负这好春光。他们一路都在听人们谈论这场武林大会，说是一向不理会这种事的斗南宫今年也会参加。也有人说，既然斗南宫参加，那其他人就不必去了，普天之下，谁是玄清道长的对手。只是他们个个说归说，还是不停地朝南平府赶去。

　　陆酌一面暗笑这些人口是心非，一面又想到这天下之人谁不是这样，即便明知自己得不到，也还是要去试上一试，在名利面前，好像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他暗生感慨，实在不懂这“名利”二字到底有什么值得人豁出性命的。

　　比武之期将近，南平府早已聚集了各路来的英雄好汉，热闹不已。陆酌一行人牵马刚进城 ，远远便看见叶徇齐带着两名弟子，在街角和人交谈。他举手投足十分有礼，大概是因为在南平府，自己家门口，他看上去也与之前在太湖的时候全然不同。此刻他身着一身锦衣，春光满面，光彩照人。远远望去，身长玉立，风度翩翩，好一位俏公子。

　　夏蘅也看到了叶徇齐，她想到自己之前在苏州的罪过他，便有些心虚，正想择旁路而行，谁知叶徇齐忽然回头，发现了他们。

　　夏蘅一慌，心想：“这下糟了！刚来就遇到仇人！”再看陆酌，他却不以为然，镇定自若地看着走过来的叶徇齐。

　　事实证明夏蘅实在是多想了，叶徇齐发现了陆酌和夏蘅，忙迎上来，笑道：“两位，没想到你们也来了，有失远迎！”

　　夏蘅本以为等着他们的又会是一场恶斗，没想到叶徇齐却喜气相迎，也并不见什么虚情假意，好似太湖之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叶徇齐这般豁达，倒让夏蘅有些惭愧，她不知说什么，远远躲在李如身后。

　　陆酌道：“我们听说这里要举办英雄大会，就想来看看热闹，没想到一进城就碰到了叶兄，真是有缘。”

　　陆酌这话说得也丝毫不心虚，也好似没有发生太湖之事一样。夏蘅心里暗暗鄙夷，觉得陆酌这戏也忒足了一点，弄得站在一旁的李如神情淡然，只以为他们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叶徇齐正又要说话，抬头看见李如远远站在那里，眉有春色，眼含桃花，轻衣缥缈，遗世独立，不觉看呆了。弄得陆酌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

　　夏蘅见叶徇齐傻傻地看着李如，忙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呆子，你看什么呢？”

　　叶徇齐回过神来，忙颔首道：“失礼了。”

　　叶南天是什么样的人，夏蘅暂时无从知晓。但经请斋居一事，叶徇齐的人品，她还是信的。况且她不似旁人那般迂腐固执，在她心中，叶南天是叶南天，叶徇齐是叶徇齐，从无混为一谈之想。

　　李如生来孤冷，从前在九珍阁也极少见外人，每天待在药庐里，竟连夏蘅也忘了她才是九珍阁里面名副其实的美人。在终身大事上面，聂云从来都尊重弟子的意愿，从前江瑶说她不想嫁人，只想一心钻研医术，聂云也没有说什么，甚至尽心竭力，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不过比起其他弟子来，江瑶的天赋似乎差了那么一点，即便每天认真学习，医术也是平平无奇。但是她那一身识药识物的本领却是无人能及。不管什么见过的没见过的，大如山，小如针的花草树木，或飞禽走兽，她都能说出名字和其习性作用来。

　　话说回来，聂云虽对其他弟子的终身大事看似不上心，却对李如的终身大事十分关心。夏蘅不止一次听到聂云说不想李如孤身一人，否则她就有负别人所托。至于这个“别人”是谁，夏蘅也曾试图追问过，但每次聂云都要么避而不谈，要么说这与夏蘅无关，知道了也没用。即便如此，夏蘅还是将聂云说不想让李如孤身一人的话牢记在了心上。

　　如今夏蘅看出叶徇齐对李如大概有些一见入痴的意味，叶徇齐又品貌端正，她心中自然也乐意。

　　“不失礼！不失礼！”夏蘅忽然起了玩心，趁机打趣道，“要不你看看我？”说着就叉着腰，故意将李如挡在身后。

　　叶徇齐紧张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忙退后两步，慌慌张张说道：“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

　　夏蘅见他这样，更来劲了，凑过去小声道：“那我问你，你是愿意看我，还是看我师姐呢？”

　　陆酌在一旁看着夏蘅逗叶徇齐，心里又无奈，又好笑，但见她耍得高兴，遂也不加阻拦。叶徇齐被夏蘅这一席话弄得脸通红，紧张不已。他的聪明才智在南平府是出了名的，做事稳重，十六岁便帮助叶南天打理叶家门中事务，由此江湖中人，只要知道叶南天，便一定知道叶徇齐。如今他还是头一次这样手足无措，又被夏蘅戏笑，更是慌不能自已。

　　“阿蘅，别胡闹！”李如在后面喊了一声，走上前，对叶徇齐说道，“我师妹不懂事，请公子见谅。”说完微微瞪了一眼夏蘅。她方才站得远，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见夏蘅一边笑，一边说着什么，弄得叶徇齐十分慌乱，便忍不住制止了夏蘅。

　　夏蘅站到李如旁边，对叶徇齐道：“那是陆酌，本女侠叫夏蘅，这是我师姐，叫李如。”又对李如道：“这是叶徇齐，是这南平叶家的......”她一时忘记了该称叶徇齐什么，又回想起那日窦一摧说他是叶家少主，便接着道，“是叶家的少主。”

　　叶此刻李如近在眼前，叶徇齐更是紧张，他忙抱拳行礼，颤声道：“李姑娘有礼了。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到我家休息，叶某一定好生招待。”

　　李如并不知叶徇齐底细，叶徇齐忽然这样对自己说，她也不知合适不合适，回头看向陆酌。陆酌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看到叶徇齐见了李如，这般紧张慌乱，心中也笑他痴。但又转念想：“别人要是知道我见阿蘅第一面，就想带她走，大概也会笑我痴吧。”遂又理解了叶徇齐的心情。

　　陆酌上前笑道：“那就打扰叶兄了。”言下之意，便是同意去叶家暂住。此次来的目的名为英雄大会，实为叶南天，叶南天不认识陆酌、夏蘅等人，此时趁机混到他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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