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记

作者:虞不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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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门前雪径落皎皎


      聂云说的男子,便是夏蘅在客栈中遇到的那位。她大惑不解,问道:“师父怎么知道?”

      聂云道:“那是百里桀。”

      夏蘅一愣,想了一阵,忽然惊道:“百里桀?就是黔州那个?”

      百里家族是江湖中声名远望的大家族,当家人名叫百里震涯,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百里桀便是百里震涯的长子,他十岁的时候得过重病,在九珍阁待了半年。那时候夏蘅只有七岁,总是爱和他一起玩耍。半年之后,百里桀病愈,被百里震涯带回家,之后再也没有和夏蘅见过面。

      十年过去了,夏蘅早已记不得他的样貌,只记得幼时有这么个玩伴,一直病恹恹的样子,却同她一样总能找到好玩的事来打发养病期间的无聊时光。只是夏蘅怎么也没想到客栈中那个神采奕奕的青年竟是现在的百里桀。

      夏蘅低声嘀咕道:“一来就告我状,看我怎么收拾他!”

      聂云道:“你不必怪他。他今天上午来的时候见你不在,便出去找你。回来的时候只说了客栈中的事,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是谁。”顿了顿,聂云又道:“迅风的牙齿可是有毒的,那些人是捕快,要是出了人命,有你苦头吃!”

      “迅风牙齿有毒,爪子又没毒,我自有分寸。”

      聂云道:“你有什么分寸?五年前你师祖过世,我想着让你去青烟谷陪陪你师伯,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你便跟着你师伯习了一身的邪气。”

      这时,江瑶端着晒好的药走进来,正好听见聂云说话,便道:“小师妹这邪气是自小带的,可怨不着师伯。”她走到夏蘅面前,笑道,“我可听说夏将军的夫人,做事比师伯更邪哩!小师妹大概是随了她祖母的性子吧。”

      夏蘅转过身作势要打江瑶,嗔怒道:“大师姐,你也来取笑我。”

      这二人一笑一闹,倒让聂云没机会训斥夏蘅了。她转身走到门口,回头冲夏蘅道:“晚上梳洗一下,出来见客。”

      见聂云离去,江瑶立马停止嬉笑,小声对夏蘅道:“别闹了,快回房吧!”

      江瑶比夏蘅大了七岁,从小便十分爱护这个小师妹。方才她进来见聂云训斥夏蘅,于是便顺着聂云的话头,把话岔开。夏蘅从小爱闯祸,每次江瑶都能想法子救她,她自然知道江瑶的用心,便索性跟着她闹起来。

      晚间时分,夏蘅换了便装正要出去时,进来一个女子,杏眼秀鼻,眉宇间十足的英气。夏蘅一看,高兴地跑过去,拉着那女子的手道:“玉言姐姐,你来啦!”

      此人便是飞云派掌门顾留生的小女儿顾玉言,从小养在飞云山的飞云派中。幼时夏蘅在飞云山待过几年,与她相交甚好。夏蘅回临安的时候,她也时常来看她,二人感情如亲姐妹一般。

      依着夏翊这边的辈分,夏蘅应叫顾玉言一声姑姑,可依着聂云这边的辈分,她又该叫她一声姐姐。夏蘅从小是个自在性子,顾玉言也比她只大不过两岁,于是夏蘅便唤她作姐姐了。

      顾玉言打量着夏蘅,笑道:“越发漂亮了!你哪年生辰我不来的?我爹娘可时时记挂着你呢。”

      夏蘅说道:“我也想念他们呢,要不我这次随你回去看看他们?”

      “你真的想去看他们?”顾玉言一眼便看穿夏蘅的心思,笑道,“我看你是想出去玩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替夏蘅捻了捻衣襟,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实寒冷。

      她二人收拾好,便径直往大堂过去。走到诊室外面的时候,夏蘅忽觉一阵酒气扑鼻而来。她和顾玉言面面相觑,循着这气味一路走到门外,只见石坝前面的台阶上趴着一堆黑糊糊的东西,一动不动。

      白雪映着房子里面的烛火,依稀可辨认出那是一个人,这刺鼻的酒气便是从那人身上发出来的。

      夏蘅是个胆子大的,正要过去看,顾玉言连忙拉着她道:“别过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顾玉言从小是个谨慎之人,万事都十分小心。而夏蘅对此情景却并不在意,只道:“凭他是个什么怪物,我有登云决,即便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么?”说着她自信满满地走了过去。顾玉言本想回去叫人,但又怕她出事,只好也跟着过去了。

      越靠近那人,酒气越来越浓。地上的雪虽然不厚,但踩上去还是发出“吱吱”的响声。刚要走近,那人忽然动弹了一下,吓的夏蘅微微一颤,顾玉言连忙拉着她,定气之后,那人又没了动静。

      夏蘅推开顾玉言的手,转身又走了过去。那人整个脸趴在雪里面,头发乱糟糟,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整个身子如同一摊烂泥一般。

      “原来是个醉鬼!”夏蘅回头冲顾玉言喊道。

      夏蘅刚要转身,那人忽然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张开双臂朝夏蘅扑过去。夏蘅一个反应不及,被那人扑倒在地。那人酒气浓烈,这一个扑下去,夏蘅的头恰好撞到了他的肩膀,疼得她“啊哟”叫了一声。

      屋内聂云和杨知忆、百里桀闻声提灯出来,见夏蘅被压在地上,顾玉言身子娇小,怎么也推不开那人。百里桀忙过去将那人推开,扶起夏蘅,拍了拍她身上的雪,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夏蘅嘴里一边嘟囔,手上一边整理衣服,忽见胸前外衣上出现一大片血渍。她心中一惊,朝地上看去,那醉鬼的四周的雪也变成了鲜红色。

      顾玉言惊道:“他受伤了!”

      聂云皱了皱眉,走过去查看,那人闭着眼睛,似醒非醒,腹部淌着鲜血,血腥气已被身上的酒气盖得不剩多少。

      聂云站起来道:“百里公子,有劳你了。”

      百里桀点点头,过去将那人扶起,杨知忆在一旁掌灯,跟着聂云将那人扶到诊室放下。聂云拿起剪刀将那人的衣服剪开,一个八、九寸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腰上,平整的伤口处有一点点已经凝固的血渍,里面又向外渗着血,想是伤口裂开所致,看上去着实瘆人。

      顾玉言眉头一皱,忽然道:“赤乌环首刀!”

      “那是什么?”百里桀问道。

      顾玉言道:“‘赤乌’原是一个部族的名字。周朝没落之后,天下战乱四起,这个部族就慢慢消失了,剩下的少数族人流传至今。据说常在一个叫作妙仙岭的地方活动。汉代时候,他们族的一个族人得一高人指点,习得一套环首刀法,流传至今。此刀法快如闪电,刀尖作锋,划到手臂,可切断手臂,划到腿,可切断腿,划腹部,便立时将人断作两截了,伤口光滑平整,若是不流血,几乎看不出来。”她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人,“看来此人武功不低,否则怎么可能才受这点伤。”

      百里桀因不认识顾玉言,见她看上去年龄不大,却能懂这么多,心中惊叹不已,拱手道:“姑娘见多识广,佩服佩服!”

      夏蘅道:“这你就佩服啦?你是没见过她爹呢,那才叫见多识广。”

      聂云吩咐杨知忆把江瑶和李如叫过来,江瑶为那人清洗伤口,李如则按照聂云吩咐去拿药。她听顾玉言说起妙仙岭,便接话,“妙仙岭现在的当家人叫曲灵儿,有传言说她来无影去无踪,即便是你住在妙仙岭,也不一定找得到她的踪迹。这人确实不是凡人,竟能碰到她,还能完好地跑出来。”

      “那个妙仙岭在哪里?”夏蘅问道。

      聂云看出夏蘅的好奇心,生怕她再去惹事,便道:“这个......没人知道。”

      江瑶和李如端着一盆清水,拿着一些药材进来了,杨知忆也找了一些干净衣物过来,这几人忙忙碌碌,施针的施针,敷药的敷药,直至半夜,方才稳住那人的伤势。夏蘅和百里桀一直在房内,未曾离开。待江瑶她们离开后,百里桀方才向聂云告辞。

      聂云收拾好用具,叫住正要出门的百里桀:“百里公子请留步。”她看了看夏蘅,“你还不谢过百里公子。”

      夏蘅别过头去,“凭什么?谁让他告我状的。”

      “那人家还救了你,你难道不该谢么?”

      夏蘅一听,不好辩驳,只好上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向百里桀抱拳道:“谢了。这是第二次跟你道谢,我可不欠你什么了。”

      百里桀笑道:“今年父亲遣我来临安,一来是为十年前的聂阁主的救命之恩表达谢意,二来便是趁着阿蘅姑娘生辰,给你道贺了。没想到十年不见,我竟没认出你、聂阁主还是这般好心,阿蘅姑娘更是侠义心肠,在下佩服。”

      聂云见百里桀这样彬彬有礼,似乎很是满意。夏蘅却不以为然,不屑地说道:“油嘴滑舌!”见聂云在瞪她,她吐吐舌头,又回到了病床前。百里桀无奈,只好转身走了。

      床上那人脸色看上去好多了,只是还未醒。夏蘅正想凑过去瞧瞧,聂云问道:“你还不去歇息?”

      夏蘅转过头笑道:“我不困,就在这里陪着师父。”

      聂云叹了口气,也不催她。九珍阁弟子不少,在江湖上行走的,自立门户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个。留在阁中的几个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由聂云亲自带大,医术各有所长,却没有一人对外伤有钻研。夏蘅从小更是不愿意学医术,像这人的伤势,若是半夜有个好歹,除了聂云,怕是谁也帮不了忙。

      聂云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不一会儿便打起盹来。夏蘅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躺着那个男子。此人是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眉如利剑,睫似轻羽,鼻如山脊,嘴唇微张,毫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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