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牡丹

　　西门入。

　　“这位小姐找谁？”
　　小凳上的碾药童儿的声音被我抛在脑后。闪身入廊院。
　　“小姐莫进啊——”

　　垂柳欺腰压水，老荷露蓬摇头。
　　回廊曲曲折折。

　　捉住一小婢。
　　“王佑莘呢？！”
　　若莽妇捉奸的气势。只是想捉住个故人罢了。

　　“在，在东阁…顺廊左转，门前有棵樱树的便是。”
　　小婢惊得连指。

　　风一般地赶去。

　　卷叶的狂风吹乱了珠帘罗帐。
　　帘后，三五男女歪倒在地，一二粉黛侧卧于床。白衣颓然的美少年，左怀绿萼右手紫娟地倚坐在门边。

　　“王公子。”

　　“明子？”
　　白衣少年推开红红绿绿的二人挣扎起身。

　　哼呵，怎么你我之间总是有这么些乱藤枯枝的？我暗笑，仅有的故人，没得挑的。我向前两步，探鼻子嗅了嗅他前襟上湿湿的一片粉红，微苦的酒香。

　　“为什么酒渍是粉色的呢？”

　　我推开面色潮红愣在哪儿挡路的少年，顺着酒气，摸到一只被冷落在边的夜光杯。
　　美酒佳人。

　　黑云压城，狂风转妖。凉意降至。
　　少年按了按睛明。

　　“是西域的。葡萄酒。”

　　“西域是什么？”

　　“自长安朝着日落方向，沿河西走廊翻山跨岭。那边的一片蛮…”

　　“又是蛮夷嚒！？”
　　我抢道，为什么都是蛮夷？
　　“奴家见街上异族少女，银纱掩面，歌舞豪放，大眼深目如水波流转，一样的美丽聪慧。怎么算得蛮夷？”

　　“…我不知道。”
　　“人们这么说，书这么写，那边来的人，都是来我朝朝奉学习的…”

　　“公子随奴家走吧。你我一起过海，先去扶桑。再去扶桑的东边。”
　　我侧头看着少年。做我的朋友吧。是你带我出那个远涧幽山的，再和我离开这个片深院围城吧。
　　夏雷，终于隆隆地紧跟着闪电来了。
　　帘外玉珠打荷花。
　　雨下了。

　　“…这…”
　　他语噎。

　　许是被雨水带下的凉意沁醒，床上滚着的一人迷迷糊糊支起半个身子，探出红罗帐。猩红袈裟歪倒下来。这光头的玉面和尚惺眼微眯。
　　“佑莘兄…台，怎生还…有个小娘子，你要一人享用？呵呵…明日武后…要看的皮影戏，叫做…铜雀春深…锁二乔…啊…”
　　“呵哈，你若还是唱不出，就要…就要跟着我冯某人…去…白马寺唱经去了…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少年的指尖滑过我的手背来拿夜光杯。嘶——，好凉。本该温热的少年，手却比我这个植物更冷。他飘进深屋，木然坐到内室的书桌上。
　　我微微欠身，瞄见一朵花也躺在桌上，早被潲进的雨水打湿。
　　是朵枯萎焦黄的牡丹。
　　旁边一本半开的书应该也墨痕尽花了罢。
　　没有根的花，雨水是救不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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