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魔女与收养的孩子

　　银币上的兽有龙的脸，鸟的喙，额头中间长着一支独角，背后生着蝙蝠的双翼。

　　迪恩看着那枚银币出了神。

　　从他进入森林到被魔女捡走，发生的全是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母亲曾跟他讲过，他的祖父布莱恩侯爵曾与一位魔女定下契约，将城外大片森林赠与了魔女。以环绕森林的河流为界，河流以西的大片森林都归属于魔女，而另一边靠近城镇的则是属于领地内的人民。

　　然而他进入森林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那条河。他只是穿过了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就跨入了魔女的领地。

　　“那个是钥匙哦。”突然响起的声音中带着尚未散去睡意的沙哑。莉莉安从迪恩手中拿走自己戴在身上的那枚银币，将另一枚放进他的手中：“荆棘玫瑰是我的标志，这个就是我给予你们家族进入我领地的钥匙。”

　　“如果不拿着这个就进不来这里吗？”迪恩攥紧了手中小巧的银币，轻声问着。

　　“……”莉莉安诡异的沉默了一阵，她想到了那些莫名其妙进入了她的庭院的人类。总是有些热爱冒（作）险（死）的人类，历经千辛万苦来找什么魔女秘藏的宝藏。

　　赤色的眼睛对上隐含崇拜的碧蓝眼睛，莉莉安干咳了一声，听到旁边躺在地毯上装睡的布鲁发出了嗤嗤的笑声。

　　空气逐渐往尴尬方向发展的时候，迪恩的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你饿了吗！快起来我们去吃饭！”感谢幼崽的胃！莉莉安迅速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在布鲁毛茸茸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穿了软底拖鞋踩过地毯，走进了盥洗室。

　　迪恩也从软枕堆里挣扎着爬起来，赤着脚站在占据了室内大部分面基的毛绒地毯上。布鲁伸了个懒腰，甩着尾巴走到了迪恩身后，用脑袋顶着他的背脊，迫使迪恩无奈的迈步。光裸的足踩在地毯外的木质地板上，却是意外舒适的温度，迪恩走了两步发现地板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冷，便小步往莉莉安的方向跑去。

　　见迪恩已经跑到了盥洗室，布鲁舔了舔自己的毛慢吞吞走到放在门边的一个小水桶旁，埋下头去舔里面的水喝。

　　盥洗室虽不大，却五脏俱全。石质的盥洗台上放着一排贴了标签的瓶子，莉莉安正拿了一个装了淡青色液体的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在杯子中。离盥洗台有一臂距离的地方被一道帘子隔开，此时帘子半开半合，迪恩看到了一节比他稍矮一些半透明的墙壁。

　　莉莉安吐掉了用来清洁口腔的魔药，从镜子中看到迪恩盯着浴池看。

　　把迪恩捡回来的时候他身上还带着伤，于是她只是帮他用湿布擦了擦身体让他的伤口不至于感染，而且方便她上药。她配的药一向是很有效的，迪恩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痊愈。或许应该给他洗个澡了，莉莉安盯着迪恩软塌塌贴在额前的金发心想。

　　一小杯淡青色的魔药被递到了迪恩手里，他疑惑的看看杯子里的液体，又看了看盯着他的莉莉安，颇有些茫然失措。

　　“这个是用来漱口的。”莉莉安拿起了装魔药的瓶子在迪恩眼前晃晃，细颈圆肚的瓶子上带着标签，用一种让迪恩觉得很陌生的字体写着什么。

　　迪恩努力的记住了瓶子的模样，用力点了点头。

　　大概是被幼崽认真的模样取悦了，莉莉安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然后坚定了给他洗澡的决心。

　　把装着洗脸用药剂的瓶子和擦脸用的棉布也指给了迪恩看，莉莉安见他踮着脚尖艰难去够台子的样子，去外面转了一圈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扒出来一个矮脚凳给他垫在脚下，才转身去了厨房。

　　对于做饭，厨艺技能点歪了的莉莉安向来就是将手上现有的材料扔进锅里大乱炖。迪恩洗漱完毕后走到厨房门口，就看到莉莉安一股脑的将番茄土豆豌豆以及他不认识的植物根茎扔进了锅里翻滚的沸水中，然后哼着歌极其豪放的撒了一把盐。

　　迪恩：……

　　莉莉安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扭头看了一眼迪恩，声音轻快：“再忍一下，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蔬菜汤并没有迪恩想象中那么黑暗，蔬菜很新鲜，土豆和豌豆炖的很软糯，番茄的酸甜融化在了汤里，那个他没见过的植物根茎，意外的爽脆。即便整锅汤只用盐调了味也挡不住蔬菜特有的鲜美。

　　或许是因为饥饿是最好的调味，虽然味道并不如城堡里的厨子精心烹制的食物，迪恩还是很捧场的吃了两碗才停手。他放下碗，见莉莉安笑眯眯的看着他，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心中却有些惶恐——万一魔女觉得自己太能吃把自己扔出去了怎么办？

　　莉莉安却是很高兴的，还有比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受到别人的喜爱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她看着低着头耳尖透着嫣红的人类幼崽，越发觉得对方十分的可爱。

　　——最起码比吐了她一地毯的布鲁可爱的多。

　　莉莉安喝完了手里的汤站起身，指挥着空碗自动蹦跳进水池。见莉莉安站了起来，迪恩也不敢坐在那里了，他站在原地，惊讶的看着碗飞进水池，抹布勤劳地将碗刷得干干净净。

　　魔女往盥洗室去了。而迪恩手里抱着魔女塞给他的大毛毯，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魔女临走前告诉他，把衣服脱了裹着毛毯等她喊他。

　　……难道传说是真的，魔女会拿小孩子来煮汤喝吗？

　　迪恩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换掉了，莉莉安找了件自己的旧衬裙剪短之后给他当了袍子穿。她在盥洗室喊了几声却不见迪恩过来，皱着眉寻了出来，却看到迪恩抱着毛毯，眼睛中积了一汪泪水，可怜兮兮的看过来。

　　“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小男孩有些瑟瑟发抖：“我不会再吃那么多了。”

　　莉莉安：……

　　她就是进盥洗室去给浴缸里放水的功夫，怎么一转眼这世道就变了呢。

　　见莉莉安皱着眉头盯着他，迪恩到底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不想被吃掉哇！！”男孩站在那里，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看起来分外的可怜。

　　莉莉安：？？？？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吃掉你？”为了解开这个莫名其妙的误会，她艰难的开口了。

　　“因、因为故事上都说、说、魔女会吃掉小孩子……”男孩哭的抽着气。

　　……莉莉安沉默的思考了她将近五百年的，作为魔女来说还尚为短暂的人生，究竟是什么给了人类这种魔女会吃小孩的错觉。

　　“……不，我们不吃幼、小孩的，真的。”莉莉安蹲下身，无奈的用毛毯擦净迪恩脸上挂着的泪。

　　迪恩泪眼朦胧的看着莉莉安一脸无奈的给他擦脸，期期艾艾的问：“那、那为什么要让我脱衣服？”

　　“我就是想给你洗个澡。”

　　听到莉莉安的回答，迪恩瞬间睁圆了一双碧蓝的眼睛，脸上晕染出薄红。他伸手抓住一点点魔女的袖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莉莉安无奈叹气，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小小的男孩子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子，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盥洗室内弥漫着朦胧的水雾，水中放入了清洁用的药液，散发出一股草木的涩味。莉莉安将脱得光溜溜的迪恩抱进浴池，自己也脱下了鞋子和外裙，挽起头发坐在浴池边上，将小腿浸入温暖的水中。

　　迪恩站在水中，水正好没过他的肋下。他几乎红成了一只虾子，羞涩的有些手足无措。

　　莉莉安的内裙下摆被水浸湿，贴在了她的小腿上，她觉得有些不适的拽了拽自己的裙子，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腿。她扶着迪恩在浴池稍下方一点突出的一道台阶上坐下，头放在浴池边上往后仰起闭上眼睛。

　　拿起靠近墙边的架子上摆放的一个瓶子，莉莉安倒了一点在迪恩的头发上。半透明的液体有些凉，迪恩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却乖乖的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手指划过柔软的金色发丝，迪恩的头发很漂亮，细软顺滑如同上等的金线。莉莉安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拿了小盆舀了水将头发上的药液冲洗干净。

　　莉莉安的动作十分的温柔，指缝下却逐渐染上湿意。

　　“……母亲大人。”迪恩喃喃的说出了声。

　　处于魔女风华正茂500岁的莉莉安：……喜当妈真是令人心情复杂。

　　莉莉安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用棉布擦净了迪恩眼睛周围的水，然后把棉布递给他，让他自己擦洗身体。

　　迪恩乖乖的低下头，将棉布捂在脸上，耳边却传来水声。他侧过头，就看到碧色的水没过莉莉安雪白的肩膀。

　　莉莉安在温热的水中放松了身体，舒服的叹出一口气。

　　昨晚因为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她没有洗澡就直接睡了过去。而之前将迪恩抱回来照顾的时候就已经出了一身汗，更别提从森林到城堡的来回奔波。现在终于能好好泡个澡，莉莉安觉得近几日的疲惫已经离她而去，她还能再战三百年。

　　见迪恩一直偷偷盯着她看，莉莉安想了想，蹭到迪恩面前转过了身，露出了自己的脊背：“要帮我擦背吗？”

　　迪恩轻轻应了一声，用手中的棉布在莉莉安背上擦拭着。

　　“好久没有被人擦过背了，真是令人怀念。”莉莉安感叹了一声，手掌轻拍着水面。

　　“以前也会有人帮您擦背吗？”迪恩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他不敢看手下那片洁白的脊背，只能盯着莉莉安的后脑勺。

　　莉莉安却没有回答。坐在她背后的迪恩没有看到她一瞬间露出的似悲哀似怀念的神情，只是在逐渐安静的空气中暗自懊恼。魔女的寿命那么长，万一上一个帮她擦背的人已经死去了呢？

　　隔着棉布传来的触感突然有些凹凸不平，迪恩忍不住低下头去看。

　　巨大的，几乎横跨了她半个脊背的疤痕，如同一只丑陋的虫子一样，趴伏在她的背上耀武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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