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靡负韶华

　　关于年隆基捐款的那件事，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库房被炸一事更是大快人心。

　　皇上得知此事也再无法子帮年隆基所干的蠢事开脱了，何况他还让侍卫动手伤害姓，就连那位户部侍郎也都被革职流放了。年隆基因此事怒火攻心，气病了，连续几天都没来上朝。朝中众位老臣拍手叫好，喜笑颜开，春风得意。

　　我现在的名声更大了，十里之外的百姓无人不知晓段府的千金——不仅仅是个怪诞，更是个女中豪杰，就连那些咿咿呀呀学语的孩子都能结结巴巴的念叨着我出的名字。我带领的那帮书生再没有因为我是女子而有几分不屑了，反而个个都十分信服于我。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头上的“皇冠”戴的如此重，就怕有一天承受不住掉了下来。

　　朝廷正在用年隆基的那批银两购置军粮，被褥，兵器……暂时应该能让军队们在边疆生存一阵子。

　　我爹写信来居然还表扬了我，但是提醒我今后可要注意自身安全，年隆基此后是不会放过我的。凌国此时更加嚣张，没等双方的军队对调整好，又野心勃勃准备发起另一次战斗。我爹和刘王此时正在边境训练战士，改造武器，排兵布阵，时刻准备着。

　　不过我哥说了他去边境的处理事物的时候看到受伤的士兵病情又恶化了，伤口发黑流脓，按压下去伤口里面直泛起“呲呲”的气泡声，营帐里哀嚎声一片。那些朝廷派来的郎中根本照顾不来如此多的士兵。

　　我猜想边境那里风沙大，环境恶劣，士兵的伤口恶化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细菌的感染导致的。古代的大夫是医护一体的模式，既要当医生，又要当护士，自然是忙不过来。

　　我本来是医学院校护理专业的一名学生，医学上最注重无菌技术的操作了，若是我可以在古代培养一批类似于护理技术的专业人员去照顾生病的士兵，那样伤病的情况会不会有些好转些？

　　况且大历有很多待嫁女子在家里足不出户，成天也无事可做，让她们来学护理的话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会有人学吗？毕竟古代女子都讲究避嫌，更别说触碰男子的肢体了。

　　女子虽娇弱但心思细腻，很多操作都是关乎生命安全的，不能有一丁点差错，所以女子的人数越多越好。

　　男子就从那批学子中选一些人来培训，毕竟此时我在这帮学生中的号召力还是不错的。男子力气大，搬运伤员、给士兵翻身……这些需要体力的活就比女子容易多了。

　　学生运动还是不能停止的，剩下的学生由杨念，宋暮他们带领发起第二轮学生运动，收拾其他四个人。这段日子我就好好的思考和筹备培养护理人员的事情。

　　学子中我应该能招到一批男子，但是女子却不好招了，去大街上发单子拉人？想必也是徒劳，即使那些女子愿意，可是他们的家人会同意让未出阁的女儿去做这些事吗？

　　我苦思冥想了好久，在脑海里想象着各种方法都行不通，这件事也只能靠朝廷发声和动员，毕竟皇上的旨意在那个时代是至高无上的。

　　目前我大哥又去了边境，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能帮我向皇上传达旨意的也只有夏侯王了，于是我就去找我大嫂帮忙，毕竟他是夏侯王的最疼爱的女儿。

　　.

　　“ 咚咚咚”我敲起了大嫂的房门。

　　“进来”

　　“原来是昭轶啊，快快坐下来。”

　　“大嫂，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大嫂拉了拉我的手说：“什么事啊，说吧，不必如此客气。”

　　“嗯，我准备招揽一些女子去边境照顾伤残战士……这件事还需夏侯王向皇上禀报，所以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大嫂你了，你可以带我去夏府吗？我们一起向你爹商讨此事。”

　　她面色一下沉重了起来，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这忙我帮不了。”

　　“大嫂，我求求你了，这件事关乎千千万万士兵的生命安全啊！”我拉了拉大嫂的手腕。

　　“我不是不想帮你，是真的帮不了你！”

　　“大嫂，你已经两年都没回过夏府了，难道你不想念亲人吗？你娘好几次来看将军府看你，你闭门不见。你可知道你娘现在身子很虚弱，整天躺在床上吗？你这是何苦呢！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吧，生活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

　　“你竟然知道我的事？你说我娘怎么了？”大嫂眼中带着质疑和急切。

　　我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但你娘她真的病了，很严重！你就和我一起去吧，顺便看看你娘。”

　　她呆滞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大嫂，此事关乎天下百姓，关乎大历的生死存亡，求你一定要答应。只要你开口，你爹一定会答应帮助我。夏侯王其实好几次来到将军府说是来喝茶，其实就是为了看看你。听下人说你娘现在躺在榻上每天嘴里都念叨着你。我求求你，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也为了你娘，你就随我去趟夏府吧。”

　　她自顾自的低声道：“我娘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我抓紧了她的手，她低着头不再言语，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泪水缓缓的从脸颊低落在桌上。她抽开了我的手擦了擦眼泪，方才点了点头。

　　我拍了拍她的背，小心翼翼的问“什么时候出发？”

　　她哽咽了好些会才说道：“立刻！”
　　“好，那你准备准备，我去让人备马车！”

　　.

　　马车上，大嫂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只是掀起小轩窗的布幔，任凭着刺骨的寒风吹打在脸上。我总想说着话缓和气氛，但是又没什么好说的，能说的都是一些伤心事，还是保持安静好，书上不是都说沉默是最好的陪伴，此时无声胜有声。

　　眼看那条小路变得有些陌生了，庞大将军府也在马车的缓缓的颠簸中掩没在这条绿树荫荫的小路中，看这样子离夏府应该也不远了。

　　大嫂放下了布幔，风吹乱了她额间的发丝，她将头靠在了车壁上，双手紧握着，却不知放在哪里合适。

　　我知道她这不仅仅是紧张，还夹杂着很多复杂的情绪。我慢慢的握上了她的双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她向我挤出来个浅浅的微笑，我朝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会儿，马车行驶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眼前镶着“夏府”的深蓝色的牌匾十分显眼。

　　大嫂下了马车，仰头久久注视着那快牌匾，似乎有太多太多的心事。

　　她终于踏上了夏府的台阶，守门的家丁看到夏芳菲先是一愣，突然疯狂跑进了府内，大喊着“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夏侯王先是急促的走出了屋内来到正殿大堂外，看到夏芳菲那一刻突然转过背朝着屋内走了回去，手还情不自禁颤抖着。

　　“爹！”夏芳菲朝着夏侯王的背影小声的喊了一声，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声音虽小，但夏侯王听到了，步伐定了一会，带着几分沧凉，说道：“时日不多了，快去看看你娘吧！”，又挺起背，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夏芳菲轻轻推开房门，没有直接进去，她站在门口向房里看去，笑中透露着几分凄凉，自言自语说：“还是老样子啊！”

　　我和她走了进去，夏母正躺在榻上睡着，脸上时不时出现痛苦之色，呼吸时而均匀时而急促。

　　夏芳菲搬来个板凳，轻轻坐在床旁，眼噙泪水的注视着夏母……

　　夏母此时脸上又露出了深深痛苦之色，夏芳菲伸出那纤纤玉指轻柔的抚摸着夏母脸上因疾病的折磨而变得扭曲的皱纹。

　　夏母微微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的这位女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因为抓的力道太大，夏芳菲的手被勒出了几道红印。

　　“芳菲，是芳菲吧？我的女儿啊！”她激动的带着哭腔喊着，正挣扎着坐起来。

　　“娘，是我。”夏芳菲眼睛不再注视着夏母，反而低下了头。

　　“夏伯母，你快躺着！别坐着。”我上前将夏母歪了的枕头摆正。

　　夏母看了看我，张了张，想要对我说些什么，却立马又朝夏芳菲望去。好像没有多在乎到我的存在，一心都在夏芳菲的身上。

　　夏母的泪水打湿了枕头，哽咽若孩提般：“对不起，夏家–对不起–你…”

　　夏芳菲一言不发，蹙着眉头，紧咬嘴唇，拿出了手帕替她娘亲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夏母一边咳嗽一边说：“女儿啊！我知道你恨这个家！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就原谅我们吧！谁不后悔当初的事情啊！你父亲啊，年年都为萧瑟扫墓！自从你出嫁以后，你父亲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你以前在家时常玩的那个秋千上坐会，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还偷偷抹眼泪啊！萧瑟是我们夏家对不起他，你爹补偿他家好多金银财宝，萧母的恶疾也是你爹请郎中给治好的。孩子，你不要怪你爹了，行吗？”

　　夏芳菲一听到萧瑟，肩膀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不要再提他了！我不允许你们提他！人死了，在做这些有意思吗！”她扯着嗓子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娘活的日子也不多了！有生之年，娘就希望你放下以前的种种，和段昭磊好好过日子！”

　　夏芳菲冷笑着：“好好过日子！呵呵，你告诉我如何带着对一个人的亏欠和另一个我不爱的人一直到白头，娘，你告诉我啊！”

　　“自从爹设计将萧瑟引到敌军的埋伏地，身中数矛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死了。你们就为了父辈的约定将我嫁给了段昭磊，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芳菲啊，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也不奢求你的原谅了。但昭磊从小就喜欢你，你不能那样对人家啊！”

　　芳菲哽咽了一声，眼睛看向地面说：“我这辈子只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萧瑟，一个便是段昭磊。但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不要再逼我了好吗！”

　　她泪眼朦胧的看了我一眼，又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我冷笑着：“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爱过我哥？”

　　“萧瑟的死让我一辈子记住了他，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我从小到大只把阿磊当哥哥对待。”

　　夏母不再劝慰夏芳菲，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泪千行。

　　我悄悄的走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不知不觉的向府内的秋千处走去，坐了上去，晃了晃，再怎么摇晃，思绪还是千万重。地上的花儿开的那么娇艳，为何就偏偏一枝，显得耀眼又孤单。

　　大哥和大嫂的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玉石俱焚还是虚度一生？我不敢再去想！秋千上的那颗枯藤老树上依稀的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昭磊一生暮芳菲，天不老，情难绝。

　　我问天问地都没有人回答我，也许我再怎么想要扭转这一切都是白费力气，他们的结局早就注定好了。此时的我真可谓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未来又会何去何从？大历的未来在我眼中还是迷茫的——国家的兴盛需要千千万万勇义的人士永不停歇的奋斗，我不能觉得累，我要重新振作起来

　　擦了擦眼泪，收拾了情绪，我便去找夏王说了正事，夏王听了我的建议，很是疑惑，问我细菌是什么，我也只好向他解释那是不好的东西，会让病情恶化！……他听的糊里糊涂。

　　他又问我怎么样知道这些操作的？我就说开始编造说以前京城里来个几个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自己平时爱玩的毛病人尽皆知，有幸和期中几位类似于医生的人学过一段时间，学会了很多中医没有的技术。

　　夏侯王此时开始相信我说的话了。他说他也在大历见过这些来交流学习的外国人，他们总是带来很多稀奇古怪的物品献给皇上。只不过这些人不归他管，他了解的也不是很多！

　　夏侯王又激昂的我讨论了国家的事情，他说他养兵一世，用兵一时，这些兵目前都在我爹的军营里准备二期战斗。他也夸我巾帼不让须眉，如果自己的女儿能放下过去，想必也是这般豪情壮志……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附和着他。等到他聊的开心了，终于同意了我的建议，拍了拍胸脯，表明自己定会向皇上提此时，若皇上不同意，他就每天去向皇上上折，直到皇上同意为止。

　　眼看夕阳渐渐下山了，他硬要留我我在府里吃饭，想必是更想留下女儿吧。

　　这场饭吃得实在郁闷，饭桌上夏侯又转变成了一副冷漠脸，绷着脸不与女儿交谈，可私下我瞧他的时候他好几次偷偷看着夏芳菲，眼中有些少许的泪光，咽喉一上一下的运动着。 夏芳菲只是一味低下头吃着碗里的白饭。

　　夏侯王夹了菜朝夏芳菲的方向递去，似乎想放到女儿的碗里，但是他的手突然在半空中拐了回来，将菜递到了我碗里，叮嘱我多吃点，要不然可无脸去见我爹。

　　夏母不顾病情硬要下床去大桌上与女儿一同吃饭，下人就在旁边扶着夏母的背，以防她不小心倒下。她吃的也是艰辛，刚刚入口的饭就咳了出来。

　　夏芳菲放下了自己的碗筷，示意下人去拿个勺子来，自己将饭菜一口一口的喂给了夏母，看到是女儿，夏母没有一声咳嗽，吃得满脸通红，好像硬是咽下去的。夏芳菲看了母亲这样子，不再喂饭，停下了动作。

　　夏母一把抓住她的手，嘴里嚼着饭不清楚的哼道：“怎么–不，不–喂了！”夏芳菲无奈的摇了摇头，挤出来一丝淡淡的笑意，说：“娘，我给您倒水，喝口水。我刚刚让下人给您煮粥喝，等下我继续喂你！”

　　夏母满足的朝女儿笑了笑，夏侯王和夏母眼中始终都有着挥之不去的点点泪花。

　　我向夏侯王告辞，夏芳菲脾气太执拗，任凭夏母和婢女怎么劝，都不肯就在自己家里歇息一晚，非要和我一同回将军府。

　　临别之际，只有夏母等人，夏侯王却不见踪迹，夏芳菲在人群中望了又望，失望的上了马车。

　　夜晚的月色很亮，照耀着我们前行。后面传来了微微的马蹄声，我掀起布幔向外一看，马上之人却是夏侯王，他看到我朝我做了个“嘘”的动作。我关上了布幔，看了看夏芳菲，此时的她已经靠在车壁上闭起了眼睛，太阳穴那里紧绷着。

　　直到我们离将军府还有几步之遥，那马蹄声才完全消失殆尽。当我下了马车，已经不见夏侯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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