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赋

　　元曦出宫这日，穆太妃没有送她，太妃其实是一个异常害怕别离的人，虽然她的亲人都已同她别离。她缓步登上长乐门外的高阙，任那咧咧的冬日寒风吹打着衣角，她望着远处，那辆木质四轮马车沿着御街上的车辙消失不见。太妃此刻的心情复杂，有些欣慰更多的是一个母亲对孩子远行的不舍。

　　这是元曦第一次离开母妃，同车的阿衡姑姑想从这个七岁孩童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但没有。这个女孩她出奇的冷静，面无表情的盯着马车门上的一块木榫，其实如果阿衡姑姑能够仔细看看，看看元曦袖中紧抓住衣角的手，已经握的有些泛白了。

　　马车停在了长宁寺山门，元曦和姑姑下车后有小沙门出来迎接，元曦虽已来过一次长宁寺，对这些一草一木也并不陌生，北朝先祖从草原来，民风开放，也未对女子有何限制，寺里今日就有好些上香的女客，比那日来又多了些烟火生气。

　　长宁寺离宫城不远，本就是胡太后修的皇家寺院，寺后院也为方便皇室礼佛修建了单独的院落。院落虽不大，但却处在寺院后山，颇为清静。元曦和姑姑在沙门的带领下来到小院，小沙门就告辞了，也未提及拜师昙提流支法师的事，只让她们好生休息。

　　姑姑进屋整理，元曦坐在小院的石凳上，微微抬头，正好可以看见外观刚完工的九级浮屠高塔，塔顶有一金宝瓶型塔刹，塔刹下方当是一莲花造型承露金盘。

　　可惜实在离得太远了，她也无法看清，只觉得阳光照到那金灿灿的塔刹上有些晃眼。每层浮屠的四角上都悬着金铎，扉户上吊着金铃，一阵风过那铃声恍若来自须弥净土。元曦不由的看呆了，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飘渺，小沙门又折返回来，带了一些蔬菜交给姑姑后离开了。那些蔬菜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大概是寺里的沙门们自己种的。

　　日子就在元曦一日一日看着话本子听着晨钟暮鼓，梵音风铃中悄悄的度过了。她也想找到昙提法师，哪怕只是拜会感谢一下都是好的。可沙门告诉她法师不久前已前往晋阳弘法，大概回来还要月余。

　　今日小院第一次迎来了元曦的访客，她的外祖父穆琮和外祖母陆氏。穆氏宗族长居晋阳，只有祖父一家和一些在朝为官的小辈现在洛阳。元曦对这位外祖父并不陌生，过去每日躲在太极殿中等待父皇下朝时常常看见。

　　外祖父刚过不惑之年丰神俊朗又有曾经马背上历练出来的英武之气。外祖母陆氏并非母妃生母，是穆琮的继室，来自同是名门的步六孤家族，后改了汉姓陆。母妃生母于氏为穆琮育有两女，母妃的长姐穆纥雅早年嫁予贺赖家的长子时任显武将军，婚后同夫一同驻守边境，后柔然南下夫妻皆战死北疆。此后虽柔然被先帝一举歼灭，于氏却因丧女悲伤不已一蹶不振，最后撒手人寰。于氏去世后，穆琮娶陆家三女君为继室，陆氏后又为穆家添了两子，元曦最小的舅舅穆焕不过才和她一般大。

　　穆琮见到元曦自是不胜欢喜，摸着他的脑袋一个劲夸元曦又长高长漂亮了。陆氏也是一位和蔼的妇人，拉着元曦的手问是否还缺啥，看元曦穿着朴素，又张罗着要给添置衣物。

　　元曦明白，外祖父为让她能够出宫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又见外祖父担心她的寒疾，一时百感交集。退后一步跪在地上给外祖父磕了一个响头，这倒把穆大人着实吓了一跳，赶紧给扶起来，看着这突然懂事的丫头，不免有些难过，这是受了多少苦啊，让原本那爱偷偷扯他胡须的活泼小姑娘生生转了性。那个被曾经龙椅上的人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人儿那些天真烂漫时光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当日外祖父一家同元曦一道用了一些姑姑做的斋饭才不舍的离去。

　　晚些时候三舅舅带着刚下学的小舅舅又过来了，还稍上了陆氏送来的两个小丫鬟和一些衣裳物什。三舅舅刚入朝不久，还在国子监做编修典籍的工作。见着元曦也十分高兴，阿朝阿朝的叫着。参观了小院，见一切都挺妥当也就放了心。

　　倒是小舅舅是个活泼的小童性子，拉着阿朝硬要她叫他小舅，元曦看着和她同岁的小舅舅哭笑不得，拗不过只能叫了一声小舅舅，小小少年高兴的在院子里又蹦又跳的叫着小侄女。后硬要把晋阳穆家老祖宗送的暖玉佩塞给元曦，说是舅舅给侄女的见面礼。其后又蹦跳着把小院房间挨个给参观了，见着什么都挺新奇的。又拉着元曦去寺里玩，看了看须弥宝殿里的菩萨，觉得无趣又要去看修佛塔。拉着元曦在前面跑着，三舅舅和姑姑跟在后面也颇觉无奈。

　　佛塔下工匠们正在雕刻着石像，四周散落大大小小各种青石块，锤凿之声此起彼伏。

　　小舅舅应是第一次看工匠凿石，尤为感兴趣，甚至跃跃欲试。后匠人们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悻悻然拉着元曦进塔里看绘壁画，塔二层上画师们正在绘一幅散花飞天图。祥云袅袅，梵音缭绕，好一派佛国和乐景象。飞天下绘着万千信众正聆听佛法，表情祥和喜乐，已忘人世之悲苦。听闻扬州刺史李淮，谓宜裁省寺塔糜费，移葺明堂太学，一再上表，但好似石沉大海，毫无转音。更可笑的是李淮第一次上表的当日，胡皇太后便下旨在伊阙口再建一座石窟寺，令新寺需胜过平城西武州山云冈石窟。

　　小舅舅因外祖父老让他学画的缘故对壁画兴趣不高，随处看了看便带着元曦出去了。两人又去看了大殿后的那棵几百年的皂角树，才依依不舍的被三舅拽走。

　　舅舅们走后，元曦又回到了之前的安静生活，话本看完又找沙门们要了一些经卷每日读着。陆氏送来的两个小丫头倒也勤快，帮着姑姑把元曦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几日过去，小沙门在此来访，告知昙提流支法师已回寺，明日可去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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