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之路

　　她的抵触如冰冷冷地帖上他的心，夏子熙的指尖微凉，哑声说；“姌姌，别怪朕。”

　　欧阳姌微微摇头，她知道他是一个凉薄的人，也恨过他的凉薄，可唯独这件事，她不能怪他。她牵了牵唇角，带着一丝苦涩，道；“臣妾蒙受皇恩，能尽一己之力为皇上分忧是我之幸，只是父母的养育之恩尚未报答，臣妾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欧阳氏一族。”

　　夏子熙深深看着她，“好，等回到京城，朕就下旨加封欧阳演为郡公，子孙世代袭爵。”

　　“臣妾代伯父谢过皇上。”欧阳姌又向他行了一礼。

　　他拉起她，用不容她抗拒的力道将她拥入怀中。欧阳姌麻木地任他抱着，心里空空落落，没有一丝情感。

　　她只希望他快点离去，给她一片安静的空间。

　　仿佛过了许久，夏子熙终于放开她，一言不发的离去。墨岚走进来，见她一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眉眼间透着倦意，心里没来由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

　　“皇上对你说什么了？”说话间，她已经走到欧阳姌身边。

　　欧阳姌看着墨岚；“你知道吗，野利箴要他派我去和亲，他答应了。”

　　“什么？”墨岚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这……这怎么可能，你可是他的妃子啊！”

　　“这就是野利箴答应退兵的条件，是他和野利箴的交易。”欧阳姌嘴角浮出一丝苦笑，缓缓转过头，“你以为他真的糊涂么，他是让我伺机杀了野利箴。”

　　墨岚的眼圈有些泛红，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可是，汪荃投靠了乌桓，野利箴一定知道你的身份，你怎么可能给你机会让你杀他？皇上怎能这样薄情！”

　　“他是薄情，可是唯独这件事，我无权怪他。他说，朔州的粮食只能维持三天……”欧阳姌叹了口气，握着墨岚的手，语气有了积分轻松；“有你在我身边，杀野利箴不是没有可能，说不定我们还真能全身而退。再说，即便我没本事为父母报仇，也总不能一直被仇人追杀吧，这也太没出息了。”

　　墨岚吸了吸鼻子，欧阳姌越是云淡风轻，她心里就越难受。“可是这太危险了，乌桓少说也有十几万军队，我们怎么全身而退？早知道这样，当初就算是用绑的，我也要把你带回北梁。”

　　欧阳姌摇摇头；“其实真的没有这么糟糕，乌桓军队虽多，却并不是集中在一处。他说派温珩率五千精兵护送我。”说到这里，她眼中浮出如烟雾般的惆怅，“我只是在想，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温珩会不会配合我？他到底是希望我活着，还是希望我死？”

　　听她说负责护送她的人是温珩，墨岚眼中又燃起一线希望，道；“温将军几次救您，这一次也不会弃您不顾的。”

　　“但愿吧。”欧阳姌将视线移向远处，心事亦如映入眼帘的幽幽烛火，摇曳不定。

　　这日，夏子熙对外宣称欧阳姌身体有恙，将后宫事务交给温昭仪掌管。深夜，朔州城门大开，五千骑兵井然有序地穿过城门。马蹄敲击石板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间。欧阳姌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里，匕首藏在云袖中，她的手紧握住刀柄，夏子熙给她的毒/药远不及手中的匕首管用。刀锋上亦涂着剧毒，融入血中便可致命。只要野利箴在咫尺之内，她还是有机会杀了这个人的。

　　乌桓军营驻扎在朔州城外七十里，大队人马走了一段路，马车突然停了，车外突然响起温珩的声音；“皇贵妃，臣有要事相告，还望借一步说话。”

　　欧阳姌拉起窗帘，心下微微一惊，只见她乘坐的马车此时停在一片空地上，大队骑兵被落在远处。而前方竟还有一队人马，衣着和正规军装有所不同，虽数不清有多少人，规模看上去远不及后方的骑兵。

　　他到底什么意思？

　　四下没有外人，欧阳姌便直呼出他的名字；“温珩，这些都是什么人？”

　　“他们都是温家的暗卫。”

　　“你调来这么多护卫做什么？”

　　温珩不再多解释，只是礼貌地说；“请皇贵妃移步，容臣详细禀明。”

　　欧阳姌戴上帷帽，扶着墨岚的手下了马车，

　　温珩向她解释道；“这五百名暗卫是负责保护你的，如果我得手，乌桓军队自然瓦解，他们会保护你回到朔州，如果我没得手，无论发生什么变故，他们都能保你周全。”

　　欧阳姌定定看着他，他的眸光明亮，我牛肉的笼罩着她的面容，声音和表情都是那么从容自然，竟让她感到一种放心，哪怕，理智告诉她，事情的发展未必会顺利。

　　他得意思是，刺杀野利箴的任务只需由他一人完成，如果刺杀失败，结局又是什么？

　　她的心涌出一丝痛楚，忧虑地看着他，“可野利箴要见的人是我，如果你不带我去，他未必肯见你。”

　　温珩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我是奉命向野利箴求和的，皇上欲将颍川送给乌桓，以换取乌恒退兵。”

　　欧阳姌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他还想割地求和？”

　　温珩一笑，“这当然不是皇上的目的，地图内藏着匕首，求和是假，皇上要我以求和为名伺机刺杀野利箴。”

　　夏子熙还让温珩刺杀野利箴？欧阳姌困惑道；“这不是他让我做的事吗？”

　　“皇上只想知道，在我杀野利籈的时候，你会向着大燕，还是乌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也知道，他一直怀疑欧阳氏和江夏王对大燕是否存有异心。”

　　“原来，他只是因为怀疑我……”欧阳姌指尖微颤。原来夏子熙早有安排，原来他并不是真的要牺牲她。他是踩着生父和弟弟的尸骨登上皇位的，不可能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她对他隐瞒了太多，他怀疑她，也是帝之常情。

　　温珩定定看着她；“如果皇上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不会让你冒险，大燕与北梁并非敌国，你不必对他隐瞒。”而他没对夏子熙明说，只是出于私心，只要不伤害她，他便要为自己争一次。

　　欧阳姌藏在云袖下的双手慢慢握紧……又松开，她并没解释，只是合了合眼，低声说；“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

　　温珩道；“我不想骗你。”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强烈的执着，仿佛亦在她的脸上寻找着他想要的答案。“姌姌，这真的很重要吗？”

　　是啊，这真的很重要吗？夏子熙永远无法给她她渴望的感情，那么他对她的感情多一分，或是少一分又有什么区别。

　　欧阳姌微微摇头，淡淡一笑，平静的说；“即便他不疑心我，我和他也已经回不去了。”

　　那冰冷孤寂的三个月，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早就想离开他，留在他身边只是不想连累欧阳氏。

　　她借着月光细细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一身银色甲胄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翻动，如美玉般的面庞还是那样俊朗无双，清晰如斯。

　　“你真的能杀了野利箴？”她轻声问。

　　温珩深深看着她，笃定地说；“只要我能见到他，就一定能取他性命。”

　　欧阳姌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怕我将你父亲和长姐的秘密说出去？”

　　温珩微微摇头，“我知道你不会，你若有这个念头，早就对皇上说了。”

　　她心中涌动着丝丝暖意，又说；“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野利箴的真实意图，带着我去见野利箴，野利箴会对你更加信任，你的胜算也更大。”

　　温珩看着她，认真地道；“即便没有朔州之围，为了温氏和我自己，我也会设法除去此人。而你本是无辜的，不该被卷进来。”

　　她无辜，难道他就不无辜吗？与乌桓暗中勾结的是温广仁，他没做错什么，却要承担别人种下的恶果。

　　她慢慢伸出手，在空中僵了一瞬，还是拉住了他的手，微笑看着他；“阿珩，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温珩反握住她的手，眼中燃起一片如火的炽热，低低的声音一字字敲在她的心上；“姌姌，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欧阳姌垂下眸子，心里蔓延的酸楚涌到嗓子里，她生生咽下。只要他平安归来，他们就可以在一起，虽然即便她不再是燕国的皇妃，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着太多的阻碍……而这些都不重要，现在，她只要他能够平安归来。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一丝轻松；“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温珩深深看着她，仿佛要看尽一生的思念。欧阳姌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她忍不想，或许他心中和她一样清醒，而他要的并不是真正的承诺，只是一丝慰藉。

　　他慢慢放开她的手，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发出轻轻的呜咽声，让人从心底感到悲凉。

　　她看着温珩重新上马，自己在墨岚的搀扶下走上远处的那辆马车。

　　大队骑兵随温珩离去，欧阳姌和五百名温府护卫留在原地等待。

　　欧阳姌在马车上发现两套护卫的衣服，这是温珩事先为她和墨岚准备的。

　　“公主，我们要换上吗？”墨岚小声问。

　　欧阳姌“嗯”了一声，拿起一套衣服，眼泪无可抑制的夺眶而出，一滴滴打在手上。

　　墨岚知道她心中难过，柔声安慰道；“你就别担心了，以温将军的武功一定能杀了野利箴的，野利箴一死，乌桓军就会撤退的，到时我们就安全了。”

　　欧阳姌抹了一把眼泪，颤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我明白……”

　　她相信以温珩的武功，只要能见到野利箴的面，就一定能杀了他，然而，杀完野利箴后他该如何全身而退？纵然野利箴死后他的部下无心围城，也要为他们的可汗报仇吧？他只能带着几名随从进入乌桓军营，那五千精兵只能在营外接应，一旦杀了野利箴，他将以一人之力面对数万乌桓人铺天盖地的仇恨。

　　欧阳姌抓住墨岚的手，含泪道；“他这么厉害，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墨岚反握住她的手，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安抚着她的不安；“是啊，温大人不会出事的。”

　　时光缓缓流逝，夜幕慢慢褪色，晨曦划过天际，而等待中的煎熬仿佛漫长的没有尽头……

　　天已大亮，远处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片骑兵，隆隆的马蹄声如从天上滚下的闷雷。温府的护卫立即警觉起来，将欧阳姌的马车团团围住保护起来。

　　欧阳姌一直在马车里，待她拉开窗帘向外张望的时候，正看到远处一队骑兵呼啸而过，只是离得太远，她看不清那群骑兵的军服和旗帜到底是大燕的，还是乌桓的。

　　“是不是他……”她抓住墨岚的手，喃喃低语。

　　墨岚唤来一名护卫，问；“刚才离去的骑兵不是你们世子的军队？”

　　那护卫恭敬的说；“卑职也看不真切，不过从远处看人数不多，不像乌桓大举进犯。”

　　欧阳姌朝朔州城相反的方向望去，阳光撕裂云层，金色的雾霭笼罩着一望无际的旷野。

　　她希望那队骑兵就是昨晚出城的军队，她希望他能平安回到朔州。

　　她派暗卫到乌桓军队驻扎的地带查探情况。几个时辰后得到消息，原驻扎在几十里外的乌桓军队已经不见踪影，现场尸体遍地，一片狼藉，一看便知是战败溃退的。

　　她这才松了口气，朔州城不可能一直关着，朔州城里也会派人出城查探敌情。只要夏子熙得到乌桓军队溃退的消息，也会下令打开城门的。

　　这就意味着她会很快回到城中——以一个普通官家护卫的身份，而不是燕国的皇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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