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咬狗

　　吴笑慈姑且把现在自己和白朗被困的这个地方称作小黑屋。

　　十分钟前她刚尝试了趴在地上从排水口往外看，但最后只看到了枯草。
　　爬起来擦擦脸上的灰尘，她靠在墙上，想了想，起身拿着手机走到墙边，挑了个最近的纸箱子搬下来，放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咳咳......”
　　她后退一步躲开灰尘，从上面直接生扯下一块板子扔在地上垫着，外套一撩盘腿坐下。

　　白朗本来在旁边休息，听到声音也慢吞吞挪过来，坐在她旁边，替她拿着手机。
　　灯光照在箱子上，吴笑慈搓搓手，突然有种自己在开宝藏的感觉。
　　这种情况下心里还能产生这种小确幸也算是相当乐观了。

　　她伸手打开箱子——刚才她搬下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箱子的重量，沉甸甸的，砸在地面上里面还有撞击声，应该有不少东西。
　　“是杂物箱。”
　　白朗卷起袖子，伸手拿出第一件东西——是一本书，准确来说是一本小学二年级的课本。
　　书皮上歪歪扭扭写着“宋小虎”三个字。

　　“咦？”吴笑慈脑袋一歪，“我记得宋小虎死的时候才两岁，这本书不可能是他的。”
　　“确实不是。”
　　男人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么幼稚的字迹，应该是宋小虎刚会写自己的名字，在书皮上留下的。”
　　吴笑慈伸头一看——哦，书的主人是宋大丫。
　　“这个宋大丫是宋春生的小名吗？”这个信息她之前一直不知道呢。
　　“应该是。”男人翻完整本课本，发现宋春生小的时候并不喜欢学习，和许多小学生一样，在书本上画小人，写老师的坏话，还在课本插图的人脸上画胡子。
　　“挺可爱的。”吴笑慈发表总结，然后书被放在一边。

　　眼前这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宋春生的小学课本，从语文到自然科学，每一本他们都打开翻了翻。有的里面还夹着考卷，上面一片鲜红的叉号。
　　“这样的成绩还能在期末拿奖状，看来十一年前这学校的教育水平真是一言难尽。”吴笑慈吐槽。

　　这个箱子看完，两人也已经大概猜到，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小黑屋，应该就是宋春生存放小时候的杂物的地方。
　　从箱子上灰尘的厚度来看，应该是很多年都没打开过了。

　　是把回忆也一起锁在这里了吧。虽然是幸福快乐，但一想起来就会痛苦的那段时光，装进纸盒锁进仓库。
　　宋大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雾一般看不透的宋春生。

　　宋家有一对夫妻和三个孩子，所以留下的东西还蛮多的。吴笑慈和白朗找到了十几年前的杂志、报纸，找到了衣服和玩具，幸运的是，他们还找到了一箱蜡烛和一盒火柴。
　　点了两根蜡烛，吴笑慈终于可以关掉手机的灯光。

　　他们没有吃喝，但好在两个人的注意力现在都在周围的箱子里，即使吴笑慈的嘴唇已经开裂，但她还是没有在意。

　　“Bing！”
　　吴笑慈突然眼睛一亮。
　　她现在手底下这个箱子里面，是当年宋春生的父亲留下的一些遗物，而她刚才在一件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竟然找到了一张难得的全家福！
　　“白朗白朗！”
　　吴笑慈捧着蜡烛走到男人身边蹲下，“你看，这是当年宋家的全家福。”

　　照片是黑白的。
　　一家五口站在院子里，两个大人坐着，母亲怀里抱着宋小虎，大儿子宋乘龙站在父亲的腿边，而大女儿则是站在两人身后的中间。
　　她身上穿着一件花棉袄，扎了两个麻花辫在脑后，瞪着眼看向镜头。
　　“原来宋春生干干净净的时候长这样。”吴笑慈拿着照片仔细端详许久，看着照片里女孩胖乎乎的小脸，忍不住感叹，“合照显胖啊，而且怎么觉得还不如当初那张刚被救出来的时候脏脏的好看？”
　　“等等，你说什么？”
　　白朗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后突然转过头，大手钳住她的手腕，“再说一遍刚才的话！”
　　吴笑慈张了张嘴，被他吓了一跳：“我就是说，合照显胖，而且宋春生干净的时候不如脏着好看……”
　　“你手机里有那张照片吗，十一年前那张？”白朗的语气有些着急。
　　“有啊。”吴笑慈打开相册，一张张往下翻，“这么重要的照片我的手机里肯定有的，只是我不确定是在哪个文件夹，可能找起来会慢一点……啊，找到了。”
　　她打开照片，手机递给男人。

　　白朗一只手拿着吴笑慈的手机，将手机上的照片和那张黑白照放在一起。
　　蜡烛的光不亮，男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他顶着两张照片看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眼神也风云变幻。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吴笑慈问。
　　“不知道是不是我……”男人脸上难得出现犹豫的神色。
　　他把手上的东西交给她，“以你这么多年做记者拍照的经验，看看这两个女孩。我总觉得两个人的长相好像有点差别，这是照相技术或者设备不同能造成的差异吗？”
　　“不会吧。”
　　吴笑慈接过手机，仔细观察着两张照片上两个女孩的脸。

　　“嗯……”半晌，她开口，“头发是比那时候短了一点，可能是剪了。还有第一张而且即使是黑白照也能看出宋春生是里面肤色最深的一个；另外我记得宋春生是双眼皮，但这张合照上看不太出来。另外脸好像也比近照那张上面圆……不过这些倒是都能解释，虽然都是黑白照片，但一张是另一张是合影。”
　　吴笑慈的眉毛也纠结在一起，“再加上拍照设备角度，场景都不一样，所以才可能看起来不太像吧。”

　　照片的右下角印着拍照时间——2007 04 14
　　竟然就是灭门前一周拍的照片。

　　男人点了点头，手机重新握在手里，表情还是若有所思。

　　吴笑慈把那张合影收进口袋——虽然不知道宋春生打的什么算盘，也不知道自己前景如何，但出于记者对线索的敏感，她还是把这张照片保留了下来。
　　毕竟她之前看过的报道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宋家人的合影，等出去以后写书的时候也可以作为插图放进去——

　　出去以后。

　　想到这个词，吴笑慈突然叹了口气。
　　他们还有出去以后吗？或者真的出去了，他们会面临的是什么呢？
　　还没弄明白宋春生为什么要把他们关在这里。
　　她始终记得在她晕过去之前，宋春生居高临下看她的那个人眼神，似乎透过她的灵魂看穿她一切的眼神，让她忍不住有些心惊。
　　难道之前表现的友善都是假的，因为胡二牙触及到她的底线，所以干脆就懒得掩饰了吗？

　　独自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无法自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脚边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
　　她回头寻白朗，却发现男人正坐在一堆衣物前出神。
　　那是他们从箱子里找到的十一年前所有宋家人的衣物。

　　“还打算从里面再找出一张照片吗？”吴笑慈对着他的背影问。
　　“我刚才把所有口袋都翻过了，只有这一张。”她说，“我在宋春生家的墙上看见过他们家人以前的照片，所有照片应该都已经被她收走，而这张可能是漏网之鱼吧。”
　　“我也看过那些照片。”白朗背对着她开口，“可是那些照片上都没有她。我记得当时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看到全家福，就会认为自己也是应该死的那个人，每当看到自己和他们站在一起，就觉得他们在召唤我，他们说在那边等我等得太久了，着急了，我是时候也该走了。】

　　吴笑慈似懂非懂：“这应该大概就是孤独感吧，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所以觉得自己也没有存在的价值和必要。”她有些纳闷地看向男人，“你说这个干什么？”
　　“你再来看看这些衣服。”
　　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她招了招手。
　　吴笑慈过去坐在他旁边，看到男人把衣服按照不同的尺码分成了五堆。
　　“这些衣服有什么问题？”
　　白朗把手机递给她，上面还是那张宋春生十一年前被救出来时候拍的照片。女孩被便衣民警抱着，瘦瘦的下巴搁在民警的肩头，看向镜头的眼神充满悲伤。

　　“你看。”男人手指点点照片上女孩，“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黄色的毛衣，就是这一件。”
　　他指了指放在属于宋春生的拿叠衣服最上面的那一件，将自己的想法讲给她，“第一，这是件机器织的毛衣，而且工艺不错，所以价格绝对不会便宜，而宋春生虽然也有毛衣，但除了这一件，其他的都是手织的；第二，毛衣放了这么多年，现在用手去拽它依然很有弹性，说明它并没有经历过很多次清洗，很可能是一件才穿不久的毛衣。你还记得那张合照上面的时间吗？是4月14号，如果说是有这么一件黄毛衣，不可能会选择在拍照的时候穿比它难看的花棉袄；第三，从这里有的其他衣服的大小，再加上结合照片上女孩的身高和体型来看，这件毛衣她穿应该会偏瘦，但这张近照上的宋春生穿得很宽松。”

　　“等等，打住！”
　　吴笑慈刚开始确实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可听完第三条之后，她脑子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她知道这就是男人的猜测。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她连说都不敢说。
　　她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蠢透了。
　　“不可能吧……”

　　“没错。”
　　男人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进水而沙哑。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是跳跃的烛火。
　　“我怀疑现在这个宋春生，根本不是宋家的大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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