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成为武皇

　　九月的唐宫格外闷热，武媚尤其畏热，她官位低，分配的那点冰块不够用，穿着半臂装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扇风，雪白的手腕耷拉在榻沿，指尖热得泛红。

　　“武才人，有人来送冰了。”宫人禀告道。

　　武媚眼前一亮，“当真？”

　　几位体格强壮的宫人抬着一盆冰块进屋，武媚瞬间感到了丝丝凉气，惊喜道：“是陛下派人送来的？”

　　那些宫人放下冰块，恭敬道：“东宫余了些冰块，太子殿下恩典，赐予各宫。”

　　太子？武媚若有所思，起身行了个礼，“请代我谢过太子。”

　　东宫

　　“太子殿下，冰送到了。”

　　李承乾放下笔，“下去吧。”一旁的如意连忙递出准备好的冰帕替他擦手。

　　“殿下，”如意柔声道，“您为何对那武才人另眼相待？”

　　李承乾抬手贴了贴如意的脸，留恋地摸了摸他的眼尾，淡淡道：“如意，孤最看重的难道不是你吗？”

　　如意羞红了脸，靠在李承乾怀中，低声道：“殿下，今夜如意留下，可好？”

　　李承乾搂着他，动作温柔，在如意看不到的地方，神情却很冷漠，柔声道：“如意，孤很珍爱你。”

　　称心死了之后，东宫寂静了许久，现在最得宠的便是与称心相似的如意，只是比起当年称心与李承乾同吃同寝的情谊，如意还是差了许多，到现在为止，他连李承乾的榻都没上过。

　　魏王府

　　“哦？”李泰淡笑一声，“他是真的改了，还是那孩子太没用。”

　　来人恭敬道：“太子对他亦十分宠爱，平素笔墨间的伺候都由他亲自经手。”

　　香炉中冒出缕缕青烟，烟雾模糊了李泰俊美的面容，往日温柔多情的魏王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冷漠，淡淡道：“夜长梦多，该动手就动手吧。”

　　“是。”

　　“魏王殿下，王妃求见。”

　　李泰立即起身，浑身的气势一散，亲自上前开门，温柔笑道：“婉儿，你来了。”

　　阎婉微微一笑，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柔声道：“王爷，暑气过重，妾身听闻您今日在外头午膳用的不多，特煮了一碗消暑汤来请您服用。”

　　“多谢你，”李泰旁若无人地伸手揽住她往屋里走，随手挥了挥袖子，屋内之人连忙行礼退下，阎婉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谁啊？”

　　李泰笑道：“一个侍卫罢了，来，与我同饮。”

　　阎婉自小便有过目不忘之能，见过的人哪怕只有一面，也绝不会忘，此人虽穿着魏王府的侍卫服，她却从未见过，心中有疑问，面上却不显，对李泰娇笑道：“王爷，您是怕苦，才叫妾身与您同饮，又欺负妾身。”

　　“哪里，”李泰揉了揉她的手，心疼道，“瞧你的手心都出汗了，怎么，屋里冰块不够用？”

　　夫妻二人到底还是同饮了一碗消暑汤，其实阎婉知道李泰怕苦，琢磨了许久，才煮出了这清香四溢、味甘解暑的甜汤，李泰搂着阎婉午憩，等她睡着之后，又睁眼细细地看她，见她睡得檀口微张的模样可爱，凑上去轻轻亲了她一下，对这贤淑美丽的娇妻十分满意。

　　尤其是想到李承乾因区区一桩婚事走到今日地步，李泰不由更欣慰这十年前就被选为他妻子的女人，单纯懂事，温顺可人，若他能登基，阎婉就是皇后，她这样柔顺的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殿内，李世民又在发怒，武媚立在一旁见怪不怪，人到晚年，李世民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尤其是在太子之事上，三天两头便要发作一回。

　　“陛下息怒，”魏征淡然道，“当日陛下赐万缎予魏王之时，应已预见今日之祸。”

　　李世民顿时脸色涨红，不满道：“朕随后不是免了太子用度限制。”

　　“陛下不过是担忧魏王受非议才免去了太子之限，”魏征立即戳穿了李世民的私心，“若是陛下真心喜爱魏王，何不改立太子。”

　　“放肆！”李世民抄起手边的奏折往魏征脸上砸去，魏征不躲不闪，挨了这一下，高声道：“陛下若不想引来朝臣非议，还请陛下能以太子为先。”

　　“魏卿说的极是，”李世民冷笑一声，“来人，下旨，命魏征为太子师。”

　　武媚瞪大了眼睛，李世民对李承乾日益不满，她还以为马上就要轮到她小老公上位了，没想到李世民还不死心，竟命魏征为太子师，魏征乃是朝野重臣第一人，此举摆明了李世民对太子的支持，想必朝中的非议也会被压下。

　　到底是什么契机，会让如此受宠爱的太子被废？武媚偷偷瞄了魏征一眼，魏征虽年迈，然双眼依旧犀利如刀，立即与武媚对上，武媚吓了一跳，慌忙低头。

　　魏征任了太子师，却一次都没有去过东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先派人去往东宫诸位辅臣之所探明情况，做了充分的准备才前往东宫拜见太子。

　　“魏征要来？”李承乾起身，昨夜他与如意又饮了一回酒，现下正是精神不济，微晃了一下，高声道，“如意。”

　　如意一直等候在外，一听李承乾召他，连忙带着宫人鱼贯而入，替李承乾梳洗。

　　李承乾望着铜镜中替他束冠的如意，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在这模模糊糊的铜镜中，他的模样与称心相似到了七八成，李承乾柔声道：“等会魏征来了，你千万别出来，他喜直谏，若被他瞧见，孤也保不住你。”

　　如意微怔，手上的玉梳一顿，随即麻利地替李承乾戴好玉冠，他的双手温柔地抚过李承乾的长发，突然一把搂住李承乾的脖子，将自己的脸颊埋在他的脖子里，柔情似水地低语道：“太子殿下，你对如意真好。”

　　李承乾拍了拍他柔软的胳膊，不曾言语，其中的宠爱却不言而喻，一室温情脉脉流动。

　　魏征来时，见李承乾脚步虚浮，眼下青黑，但一双眼睛尚算有神，心中略定。

　　李承乾在小院摆了棋盘与魏征手谈。

　　“臣观太子棋风，稳健之中不失灵活变幻，”魏征捋了捋胡子，欣慰道，“心胸非常人可比。”

　　李承乾把玩着手中棋子，淡淡道：“孤不过是在这些玩物上有些心得。”

　　魏征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耳边隐隐有歌声传来，他曾听闻太子从前在东宫豢养伶人，宠爱非常，当下便沉了脸色。

　　“来人！”

　　如意正穿着红衣边舞边歌，突然被一声暴喝打断，他惊慌失措地回头，看着脸色铁青的魏征和一旁神情哀伤的李承乾，迟疑了一下，便一把扑上李承乾的大腿，凄厉道：“太子殿下，一夜夫妻百夜恩，求您救如意。”

　　李承乾失望地闭上了眼。

　　李世民听了宫人来报东宫之事，立即暴跳如雷，当即砸碎了几个杯子，魏征入殿时见满室的碎片，皱眉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逆子冥顽不灵，他是想气死朕！”李世民这回真被气得不清，坐在龙椅之上，仍止不住地发抖。

　　“陛下，此事略有蹊跷，”魏征道，“臣今日拜访太子，非突然造访，按理说若是太子真的故态复萌，宠幸伶人，应当藏的紧紧的，为何偏偏在与臣手谈之时暴露此事，这恐怕是有人有意为之。”

　　李世民沉了脸，“你是说太子妃？”

　　魏征笑了笑，“太子妃与太子是夫妻一体，怎会去害太子？”

　　李世民不说话了，殿内的气氛凝滞，魏征不卑不亢地站着，双眼如鹰隼一般犀利明亮，直照得李世民移开了双眼，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淡淡道：“朕心中唯有高明才是太子人选，魏卿尽心辅佐便是。”

　　东宫之内，李承乾不断请宫人打探消息，一直在殿内坐到天明，他哑着嗓子唤人道：“陛下可有召见何人？”

　　宫人欣喜道：“不曾，想必陛下不会再追究如意之事，可见陛下心中还是疼爱太子殿下。”

　　李承乾脸上未见喜色，反而脸色越来越阴沉，沉默良久才仰头大笑，“说得好，陛下当真疼爱儿子。”

　　从那日起，李承乾便称病不上朝。

　　李治带着王颐清来看望李承乾，王颐清去了太子妃宫室，李治去了太子寝宫，他一入内殿，便见李承乾神情委顿地躺在榻上，手上拿着一卷曲谱。

　　“臣拜见太子殿下。”

　　李承乾偏了偏头，“雉奴，你成婚之后，越发拘礼，从前你在孤面前是爱叫哥哥的。”

　　李治改口：“太子哥哥。”

　　“乖，”李承乾笑了笑，招李治上前，“坐，让孤看看你。”

　　李治坐在榻边，皱眉道：“太子哥哥，您不能再如此荒唐下去，叫父皇失望。”

　　李承乾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雉奴，只有你才是我的好兄弟。”

　　王清颐这是第一次与太子妃见面，路上她觉得十分怪异，太子妃宫室之旁竟有人哭泣烧纸，行祭拜之事，实在太无礼了，她皱眉对身边带路的宫人道：“他们在祭拜谁？”

　　称心之事乃是宫中的一桩禁忌，宫人们只能含糊道：“太子的一位妾室。”

　　苏兰正在内殿礼佛，听闻晋王妃也来了，也不整理仪容，由宫人扶起，便出殿会客。

　　王清颐以为会见到一位仪态万方、高贵典雅的太子妃，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神态苍老，神情木然的妇人，因为太过惊讶，她甚至忘了行礼，还是身边宫人扶了她一下，她才惊觉失仪，连忙行礼，“妾身拜见太子妃。”

　　“无须多礼，”苏兰淡淡道，“太子与晋王是同胞兄弟，感情深厚非常，你唤我一声大嫂便是。”

　　苏兰强打精神与王清颐闲话，王清颐却越说越觉得不投机，这太子妃言语之间活脱脱一个不上台面的怨妇，同她说什么要尽力绑住晋王的心，笑话，她堂堂晋王妃，身份高贵，用得着做那些小意讨好之事？

　　回宫的路上，王清颐皱眉道：“太子妃是不是病了，说话颠三倒四。”

　　李治轻声道：“不可妄议太子家事。”

　　“我不过是跟你说说，又不曾与外人胡说。”王清颐轻哼一声，脸上的神情高傲，别有一番小儿女的情态。

　　武媚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吃醋吗？不过是两个小孩子谈恋爱。没感觉吗？好像还是觉得酸麻难忍。

　　“武才人。”路过的宫人向她行礼，武媚慌忙比手画脚地制止，一下在李治与王清颐暴露了身影。

　　王清颐狐疑道：“谁？”

　　武媚避无可避，只好转身向两人行礼，“武媚拜见晋王、晋王妃。”

　　“是你？”王清颐惊讶道。

　　武媚也很惊讶地抬头，她认识她？

　　王清颐笑道：“听闻陛下身边有位武才人，人品出众，深得宠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些都是宫中杂言，晋王妃切不可信，妾身不过在陛下身边伺候笔墨，侍弄茶水，谈不得什么宠爱。”武媚躬身道。

　　王清颐还要说什么，身边的李治轻咳一声，“走吧，别耽误了武才人办差。”

　　从他见到武媚一直到离开，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武媚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小老公这真是有了老婆忘了她了，她这叫什么命，大老公不爱，小老公不疼，这跟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李治能感觉到武媚在看他，她一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以她的脾气，定是会撸起袖子，踮脚狠狠拧他的脸，责怪他为什么不理她。

　　“那武才人生得确实貌美，难怪陛下宠爱，”王清颐念叨道，“要我看，陛下不提她的品级，正是为了时时留她在身边红袖添香，陛下身子尚还强健，你说，她会不会诞下皇子？”

　　“够了，”李治冷道，“陛下的事不是你我能议论之事，口无遮拦，小心惹祸上身。”

　　王清颐从没见过李治这样严厉的模样，她嫁过来一年多，李治一直与她相敬如宾，倒是惯得她比之家中更为娇惯，此时受他厉声斥责，顿时红了眼眶，冷笑道：“晋王确是皇子之中最小心谨慎之人，不愧为皇家表率。”

　　李治不喜欢她，但一向很尊重她，听了她的冷语，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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