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成为武皇

　　“太子妃，药好了。”

　　“知道了，放下，都下去吧。”

　　王清颐厌恶地看了一眼药碗，这药又苦又腥，她却不得不每月服用，只因她入东宫数年，却尚未有所出，花了重金寻得药方来调理身子，药喝了许多，肚子却始终没动静。

　　金笼之中的黄白鹦鹉突然出声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胡乱叫些什么。”王清颐头也不回地嗔怪道，李治是按照日子去的各殿，今日他应当去萧氏殿内。

　　“他没有叫错。”

　　李治立在门口，身后宫人跪了一地，俱不敢言。

　　“殿下？”王清颐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行礼，“您怎么来了？”

　　李治一言不发地盯着王清颐，缓缓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对王清颐淡淡道：“这个，眼熟吗？”

　　王清颐脸上浮现出片刻的惊慌，随即镇静道：“殿下，此事妾身可以解释。”

　　“孤听着。”

　　李治强硬的态度和身后跪了一地的宫人给王清颐造成了巨大的压迫感，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贵女，怎么能受得了这种羞辱？即便是嫁给太子，她在心中还觉着自己是下嫁，毕竟她出身太原王氏，李家不过是泥腿子罢了，论家世出身，李治给她提鞋都不配，她一心为李治着想，受到的却是李治不留情面的当着宫人的面质问。

　　王清颐被李治激怒了，冷笑一声道：“瞧殿下的脸色，心中应是已有定论了，无论妾身解释与否，殿下都觉着妾身做错了，那妾身又何须解释？”

　　“你竟还不知错？”李治同样也被王清颐激怒了，他将手中的信掷与王清颐脚下，沉声道，“此事若是让父皇知晓……”

　　“太子殿下现在就可以拿着信去寻陛下！”王清颐一口打断李治，捡起地上的信扔到李治的胸口，“妾身等着！”

　　李治被王清颐气得发抖，握紧那信，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殿门。

　　“都给我滚！”王清颐一手将桌上的药打翻，伏倒在桌上，眼泪滴滴滑落，心中忿忿不平，她一心一意为李治、为东宫谋划，为何李治就是不懂她的心？

　　李治怒气冲冲地往太极殿走，走到太极殿门口，又犹豫了起来，王清颐此举固然过分，可说到底她是他的发妻，他不想与发妻走到决裂的地步。

　　正当李治左右为难时，武媚从太极殿出来请他了，“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李治将手中的书信往袖口里一塞，跟着武媚进了太极殿。

　　李世民看着比前些年苍老了许多，脸色也并不十分好看，见到李治走进，神色终于放松了些，对李治柔声道：“怎么在外头站了许久也不进来？”

　　“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哦？你说说看。”

　　“恳请父皇恢复四哥的王位。”

　　李世民沉默了，他看着李治柔软的发顶，心中涌出无限的柔情与温暖，这个太子他选的很正确，不管他有多少治国的能力，他守家的心已经让李世民十分欣慰，他没有做好的事，他儿子能做好。

　　“雉奴，你过来。”李世民向李治招手。

　　李治几步走上殿，恭恭敬敬地在李世民身边站好，武媚后退一步，立在后方。

　　只见御案上摊着长卷，是李世民写了一半搁置的，李世民慈爱地望着李治，柔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治瞧了几眼，上头正写道“无以奸破义，无以疏间亲。察之以明，抚之以德，则邦家俱泰，骨肉无虞，良为美矣。”他怔了一瞬，“父皇，您这是……”

　　“这是朕为你所著的《帝范》，如今尚未完成，”李世民长叹了一口气，“朕不是个好皇帝，一生实在犯过太多错，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你真正该学的是古时的那些圣哲贤王，像朕这样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不值得你去学。”

　　李治躬身，“父皇切勿如此菲薄自身，雉奴定会用心学习。”

　　没过几日，李世民便下旨将李泰进封为濮王，李治寻了许多长安的时兴物件让传旨的人一同快马带去。

　　李泰接到旨意，神色复杂难当，半晌才淡淡道：“本王想回长安谢过陛下。”

　　“王爷，此事万万不可，”宣旨的臣子脸色惊惶道，“王爷您是非召不得入京，若想回长安，还请王爷先行请旨才是。”

　　李泰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虽重新封了王位，与从前魏王时的威望也大不相同了，一个宣旨的臣子都敢敲打他。

　　“王爷，臣这里有些东西献给您，”宣旨之人拍了拍手，身后的侍从便麻利地从马车中抬下几个大箱子，宣旨之人喜笑颜开道，“这都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臣替您带来的，全是宫里城里时兴有趣的玩意，殿下说您喜好书法，寻了几方名贵砚台送来。”

　　“替本王谢过太子。”李泰拱手道。

　　几个华贵的箱子放置在院中，一下就把小院挤满了，李泰命人全部打开，一个个箱子查验，里头确如那人所言，皆是些小玩意，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挑选，其中最新鲜的是一箱牡丹，从品相上看俱非凡品，长途跋涉运来，仍旧鲜妍艳丽，散发着霸道的美丽，这是从前李泰最爱的花。

　　“雉奴性子纯良，不喜铺张，”李泰抬手拂过娇嫩的花瓣，淡淡道，“从前最见不惯我赏玩花鸟。”

　　阎婉缓缓走来，轻声道：“太子殿下一贯都是如此，即便自己再不喜欢，待他人总是那么体贴，他是真正的君子。”

　　“婉儿，”李泰回眸道，“你不必暗示，我明白你的意思。”

　　“王爷真的明白？难道王爷不曾因这道旨意而心驰神往？”

　　“我连自己的妻子都看不透，又有什么本事去争这天下？”

　　阎婉微微一愣，神色隐忍而又痛楚，自那日她与李泰摊牌之后，李泰便对她一直是这般不冷不热，不复从前的温柔小意，或许他是怕了这样会伪装的她，也或许他喜欢的根本就是那个温柔顺从的阎婉。

　　阎婉并不后悔，她失去的是李泰的宠爱，可她保住的是她丈夫的命。

　　哪怕世上最聪明的女人，也终究有走不过的那一关。

　　而王清颐最过不了的那一关便是权势，得知李世民重新进封李泰的消息之后，她脑海中“嗡鸣”一声，宫人说些什么全都听不见了，良久才无力地挥了挥手，“下去。”

　　宫人瞧她脸色煞白的模样，心中一紧，连忙退下，怕是今日东宫又要闹上一场了。

　　“为什么？”王清颐靠在塌上喃喃自语，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分明已准备好了告密信，连证人都准备妥当了，这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到时李泰谋害废太子之罪名坐实，哪还有翻身的余地？

　　李治为何如此懦弱，整日里尽去想些不切实际的兄弟之情，叫身边的人为他操碎了心肠，可偏偏他却不领情。

　　王清颐越想越为自己感到不值当，刻在骨子里的骄傲让她做不出歇斯底里的疯痴模样，她自有自己的法子来对李治抗议。

　　李治刚回东宫，就见一群宫人来来回回，脚不点地的着急模样，见了他也只是匆匆行礼，他招来宫人问道：“这是做什么？”

　　“回禀太子殿下，宫人们在辟出一个小佛堂。”

　　“小佛堂？”

　　“是太子妃的吩咐。”

　　李治大步流星地走入王清颐的殿内，一入殿，便被香烛味刺的鼻尖一痒，他忍住痒意，撩开帷帐，“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妾身正在拜佛。”

　　王清颐面无表情地跪在蒲团之上，寝殿内赫然供奉着一座小佛像。

　　“拜佛？你何时信的佛？”李治忍不住扇了扇风，对宫人道，“将窗门全部打开。”

　　“不行！”王清颐断喝道，“这样对佛祖不敬。”

　　李治并不十分信神佛，宫里礼佛的人他也只见过一个，废太子妃苏兰，只是苏兰也没有王清颐这样魔怔，李治皱眉道：“你将殿内弄得乌烟瘴气，东宫上下为你奔波，这是礼佛之道？”

　　“妾身劳民伤财，忍受刺鼻味道，全是为了殿下罢了，”王清颐向着佛像拜了一拜，双手合十，讽刺道，“殿下如此云淡风轻，不为自己筹谋，也不许妾身替殿下筹谋，妾身只好求神拜佛，希望佛祖能保佑殿下坐稳高位。”

　　“王清颐！”李治气结，见她冥顽不灵的模样，懒得再与她辩驳，径直拂袖而去。

　　寝殿之内，李治一人半依在榻上，望着窗外透出的太极殿一角，没来由的，他想到了李承乾，他也是躺在这张榻上，对着年幼的李治，无限悲哀地说道：“雉奴，你还小，你不懂，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有多痛苦。”

　　当时，他不明白李承乾的意思，现在，他终于懂了。

　　媚娘，你曾说过，太子哥哥可以另有选择，那么我呢，我有的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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