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鬼

　　一

　　白鸽飞过的街道，蛆虫在啃食我的心脏，老鼠凶狠的咀嚼着我的眼球，噗叽一声，好像奶茶里的爆珠被挤爆的声音，有种莫名的酣畅淋漓。

　　人来人往的街道，肠子从我腹部的伤口探出，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气里，一只甲虫正在撕扯我的肠子，老实说，有点冷。

　　阳光灿烂的街道，我睁着眼睛，蛆虫在我身体里爬来爬去，断裂的指骨被野狗欢快的嚼碎，骨头崩解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一点让我厌烦的黏糊不清。

　　和平的街道。我能听到孩童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我能听到汽车响亮的喇叭声，我甚至能听到情侣的低语。

　　可是他们不知道我。

　　他们看不到我。

　　因为我死了。

　　死在了他们脚下的下水道里。

　　我的尸体在静静腐烂，我的骨头被下水道的蛆虫野狗啃食消化。

　　我安静的等待着。生前我是个急躁的人，可是死后时间对我已经没有了意义，我出奇的耐心。

　　终于，野狗，蛆虫和老鼠填饱了肚子。

　　我惊喜的发现，我还剩下一个头颅。

　　雪白的头盖骨清晰可见。

　　我欢喜的抱着她，小心的抚开杂草般的乱发，认真的注视着她。

　　——这是我呢。

　　空旷的眼眶安静的回视。

　　对哦，我后知后觉，眼珠被老鼠吃掉了。

　　我有些遗憾，毕竟他说，我的眼睛很好看。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眼睛。

　　二

　　我站在楼下。

　　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在我鼻尖徘徊，闻之饥肠辘辘，闻之……心旷神怡。

　　我的身体在月光下显露出透明的质感。

　　皎洁的月盘浮现一层淡淡的血光，居民楼化作黑色的剪影融入暗色。

　　我爱的人，就住在这里。

　　四楼。

　　四十二个阶梯。

　　我认真的数过的。

　　这是我们的婚房，我们说好了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的。

　　我抱紧我的头，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我和他是大学认识的。他是我的学长，我对他一见钟情，经过两年的追求，他终于接受了我。然后便是顺理成章的毕业，工作，买房，领证。

　　对，我想起来了。

　　我们前不久刚刚举办了婚礼。

　　朋友都说我是苦尽甘来了。

　　可是我不觉得辛苦，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之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到过往的甜蜜，怀里的头笑出了声。

　　同时也更饿了。

　　“你也很开心对吗？”我抱紧怀里的头，贴在她的耳边悄声说：“嘻嘻嘻，我们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哦。”

　　“嘻嘻嘻好呀好呀。”头说：“我好想他呀。”

　　“谁不是呢？”我高兴的抱着我的头转起了圈圈，“所以我才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呀。”

　　三

　　我终于站在了门前。

　　门毫不例外锁了。

　　可是没关系，人间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脚步了。

　　我轻松的穿墙而入。

　　门口摆放着两双鞋子。

　　我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抱着我的头穿过走廊，哼着歌向我们的卧室走去。

　　那股吸引我的香味越来越浓郁。我陶醉的深吸口气，“嘻嘻嘻……”怀里的头再次笑了起来。

　　掌心下的嘴角黏糊糊的，大概是未干的鲜血吧。

　　我在卧室门停下脚步。

　　香味儿更浓了。

　　在如此香味儿的刺激下，没有实感的身体竟然传来饥饿的空虚感。

　　原来我还能饿呀！

　　我亲了一下我的头，开心地笑了。

　　房间里面传来两道呼吸声，一浅一重。

　　是谁呢？

　　我歪了歪头，还不待思考，抱在怀里的我的另一个头就突然开口了：“我好想他哦，乔乔，我们快进去～”

　　“好的，乔乔。”我立刻回答。

　　无所谓，我只要有他就够了。

　　四

　　进入卧室，香味越发浓郁醇厚，嗓子几乎是立刻干渴的厉害。

　　我的爱人就躺在床上。

　　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就像下水道里的我一样安静。

　　——除了他粗重的呼吸声。

　　就好像破旧的风箱呼呼作响。是和我滋滋作响的气管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嘻嘻嘻嘻。”我和头同时笑了起来。

　　“找到你了。”头说。

　　一步。

　　“我好疼啊，杨森，我好疼啊。”我尖声说，“你哄哄我好不好？”

　　杨森张大嘴，嗓子里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嗬嗬”声。

　　两步。

　　头的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我在下水道里等了你好久，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三步。

　　“下水道好黑，我好疼，好怕。”我凄声低语，“我好怕啊杨森。”

　　四步。

　　“为什么要把我扔进下水道呢？”头的声音低沉婉转，柔媚入骨，“你不爱我了吗杨森？”

　　杨森在床上无力地挣扎，我这才发现我的爱人的腿不见了，嘴里发出的“嗬嗬”声越发激烈。

　　不够呢，还不够呢杨森。

　　我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惨白的面孔，然后惊喜的发现他的眼眶和我一样空荡荡的了，真好。

　　我陶醉的吸了口气，唾液在嘴里迅速分泌，我疑心听到了胃里饥渴的低鸣。

　　“吃了你，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和头笑着说，“你开心吗，杨森？”

　　“乔乔！你终于回来了乔乔！”似乎有男人激动的声音徘徊在耳边。

　　是那个一直呆在屋子里的人。

　　是他把杨森变成这样的吧。

　　不能亲自动手有点遗憾，但是杨森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很快，一切就结束了。

　　我向我的爱人扑去——就像热恋时每次见面一样。

　　我饥渴的吮吸着他的鲜血，就好像婴儿在吮吸母乳。

　　“别急，慢慢吃。”有人轻轻拍抚着我的背，宠溺地说，“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我不管不顾，就像撕咬我尸体的那只贪吃的野狗一样，狼吞虎咽。

　　耳边传来一声低叹。然后那人从背后搂紧了我。

　　除了属于杨森的血腥味，我还闻到了淡淡的青柠味道。很熟悉的味道。

　　“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那人在我耳边低语，“我好想你，乔乔。”

　　我怔了怔，脑海中好像浮现了什么。
　　我试探地挣了挣，没挣开。
　　抓心挠肺的饥饿感让我放弃了思考，索性不管那人，全心投入这顿大餐。

　　——就是这双手用匕首割开了我的喉咙，捅透了我的肚子，我狂喜地，一丝不苟的嚼碎，发出清脆好听的骨裂声。

　　五

　　我渐渐醒了过来。

　　就好像眼前的迷雾突然被驱散，我终于看清了整个世界。

　　一直抱着我的男人正在轻柔地帮我整理手里头颅的乱发，发觉我的异样，抬头对我露出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微笑，“好久不见，乔乔。”

　　“许暮……”我喃喃自语。

　　我的青梅竹马，最好的朋友。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场合与他相遇。

　　他和自小平庸的我不一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

　　在我还在为高中的学业苦恼时，他已经被国际顶尖的医科大学录取，本硕博连读，未来不可限量。

　　我的婚礼他有事没能参加，我一直很是遗憾，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属于医生的纯白无暇的白大褂被血染红，清俊的面孔有种不正常的苍白，黝黑的双眸专注的盯着我，我轻易的发现他眼白里的血丝，以及倒映在瞳孔中的，浑身浴血的我。

　　“怎么了乔乔，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许暮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是没吃饱吗？抱歉，他的眼睛被我泡在福尔马林里了，不能吃了。”

　　“不过没关系。”他又笑了起来，“我把他的腿锯了下来放进冷藏室里了，现在还很新鲜。你想怎么吃？”

　　“怎么……吃？”我好像生锈的机器，迟钝的重复道。

　　“你是想红烧，清炒，还是炖汤？”他笑眯眯地问我，“要不要加个配菜？”

　　我陷入了呆滞。

　　他马上善解人意地改口：“不想吃他了？也是，那么肮脏的男人吃了只会脏了你的嘴。”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我，“那么你想吃哪种肉？小孩？少女？少年？”语气轻松得好像是在讨论牛羊肉。

　　当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人类就跟牛羊肉也差不多了。
　　恶鬼一旦吃了人肉，就再也戒不掉了。

　　可是许暮不一样。

　　他有着远大前程。

　　我瞠目结舌，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疯了吗？”我惊恐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

　　许暮从我的怀里拿走我的头，低头对着那骇人的头盖骨无限怜爱轻轻一吻，“对，我疯了。”然后他抬头笑了，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流光，他看着我，有种毛骨悚然的专注：“你死后我就疯了。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看着许暮坚定地说：“是我杀了杨森。”我一字一句的重读，“是恶鬼杀了杨森。你是目击者。”

　　“不，我不是。”许暮温柔的抚上我的脸，“我本来想一点一点把他剁碎的。结果你就出现了。”他嘴角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还爱着他吗，乔乔？”
　　“不。”我摇头，“他死了，我的怨气已经平息了。”

　　他莞尔一笑，眼神干净的好像一个孩子：“那就跟我在一起吧。我是医生，知道怎么杀人，也知道怎么样尸体保鲜，我会喂饱你的，乔乔。”
　　我再次沉默了，一个成语突然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念出了声：“……为虎作伥。”
　　他惊讶地看着我，笑出了声：“怎么会？”他把我搂在怀里，声音低沉悦耳，“伥帮助老虎杀人是因为恐惧，而我……”他呢喃道，“是因为爱啊。”

　　“我爱你，乔乔。”
　　“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六

　　我叫林乔，是个恶鬼。我的饲主是个人类。

　　是个比恶鬼还要可怕的人类。

　　托他的福，我再也没饿过肚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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