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应如是

　　他们行走了不知多久，沿路只闻见刺鼻的血腥味儿和各种打扫的宫人，梵音默然，这场叛乱，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早结束一点。

　　终于，走到御花园，往日里这边儿都是姹紫嫣红的娇花美人儿，极是绚烂，可今儿却乌泱泱的跪了一大片人，血腥味儿和一股子尿馊味儿在御花园中蔓延开来，极是刺鼻。

　　见着这些场面，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强忍着心头的惧意，梵音扫了一眼，便认出其中多是皇帝的妃子，皇子和公主。

　　甚至那丽贵妃，香贵妃，往日里一个个嚣张跋扈的人，此刻也乖乖儿的跪在此地，见得梵音一行人来到，都纷纷抬头扫了一眼，又慌忙的低头垂下去，静静的啜泣着。

　　有人许是忍受不了，直接跳起来大声呵斥：“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你们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便被一个侍卫举刀砍下，四溅的血沫子混着妇人们的尖叫，其中一个女的见状，撕心裂肺的吼：“我的儿啊！我跟你们拼了！”

　　然人还没起身，早已成了刀下冤魂，梵音见状，不由浑身开始抖起来，两边的丫鬟抓着她的袖子也紧了许多。

　　那母子梵音识的，是十三皇子和其母妃婉妃，记得一个月前，自己嫁进皇宫为后的那一日，母子两极是温婉，柔声细语的，可一转眼，却……

　　“跪下！”有人从后面狠狠一摁梵音的肩膀，梵音恍惚之下，连一丝挣扎都没有就给跪在地上了。

　　恰在此时，一溜儿的重兵踏脚声响起，梵音抬头看去，便见得一排士兵浑身浴血，如同刚从修罗战场上出来一般。

　　而在这最前方，有一白衣男子，慢悠悠踏步而来，闲庭漫步的如同游历山河，看似慢，实则行的很快，几个眨眼，就已站定在乌泱泱一群跪着的人身前。

　　他一身白衣，看起来于这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神情散漫，长眉入鬓，挺翘的鹰钩鼻搭着那一双锐利的眸子，瞧着令人心惊。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便是发动了此次宫变的主谋人，逍遥王。

　　梵音只瞧了一眼，便觉得浑身都被冰冻起来似得，想想自己昌伯侯府三百多口人的命全部是丧失在此人之手，她就恨不得此刻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可梵音是个很有自知之明，识时务的人，她低垂着头，深吸一口气，将眸子里翻江倒海的情绪通通掩埋。

　　张九硕此刻行至逍遥王身边：“陛下，后宫妃子、皇子、公主共一百零九人，除去死掉的二十三人，其余八十六人皆在于此，请陛下明示，该如何处置。”

　　梵音听得不由呵笑，这还没登上大统呢，就已称陛下了，也不怕贻笑大方！

　　现场静悄悄的，所以梵音的一声呵笑尤为显耳，逍遥王转眼瞧来，张九硕心下一紧，便听逍遥王周斐仁悠然问道：“那是何人？”

　　张九硕一愣，眼眸中略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如实禀报道：“回陛下，此人便是一月前新晋的帝后，昌伯侯府的嫡次女，柳梵音。”

　　“哦？”周斐仁尾音上挑，梵音听得有脚步声传来，而后，在自己跟前落定，她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想要做什么？若有机会，现在正是杀了他的好时机！如此一想，梵音不由咬牙，暗暗将一支没来得及簪上的银钗紧紧地握在手中。

　　“抬起头来。”周斐仁漫不经心道。

　　梵音像是没听到似得，一直微垂着头眼，背脊却挺得笔直。

　　“柳梵音！”一旁的张九硕瞧得心惊，眼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般情况，梵音还这样倔的性子，怕是讨不了好，他立马一副厉声呵斥的样子。

　　“嗯~”却被周斐仁左手一抬，止住了话语。

　　他手掌薄，五指如葱玉般，纤细且修长，微微摇侧个身子，右手变戏法儿般的掏出一把扇子，‘唰’的一下打开，玉为骨，天蚕丝织就锦缎面儿为形，上有锦绣山河图。

　　他就这般一身白衣，一手折扇，翩翩而动，那冰凉的扇面儿绕过梵音的脸颊，搁在那精巧的下巴上，往上一抬。

　　看似云淡风轻，梵音还卯这劲儿不想抬头，却不知怎的就拗不过，被那看似薄薄一层扇面儿给抬起了整张精致的小脸儿。

　　“呵……”他挑笑一声：“还挺倔。”

　　“娘娘……”身后知竹晴鸢见状，不由大惊，急忙要跪行上前，却被周斐仁一个眼色，立刻叫人控制起来。

　　“放开他们！”梵音见状，不由一惊。

　　周斐仁弯腰盯着她问：“怕我？”

　　梵音心中悲戚，见话是说不清的，索性眸中寒光一闪，握着银钗的手又狠又快的朝前捅去，可再快，也快不过他那如影一般的手，还未近至他的身前，便已被周斐仁牢牢的捏住娇嫩小手。

　　他眼眸低低一扫，瞧见那在夜色下闪烁着莹莹光辉的银钗，不由的轻笑，明明如春风拂面，却带着九重寒息：“如此不喜，岂是对我有所怨言？”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梵音难受的慌，眼眸氤氲起一层烟雾，薄薄散去之后，脸上只余三两淡淡的不屑，似是讥讽道：“不管这大宁的天儿如何变，只要这废后圣旨一日未到，那本宫便是这大宁母仪天下的皇后。逍遥王殿下，你，也还得尊称本宫一声母后呢！”

　　听罢此言，周斐仁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开口说出这番话。

　　而张九硕却已经开口道：“大胆！陛下乃是前朝皇族，如今反宁复夏，天经地义！”夏，正是大宁之前的国家。

　　此话一出，一群久居深宫内宅之人，皆不由瞪大眼眸，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清雅俊儒的男子。

　　他，他竟是……前朝后裔！

　　梵音也被这意料之外的惊吓给彻底的吓到了，本还以为，若这周斐仁是大宁皇帝的亲生儿子，那说不定还能以自己这重身份给他一个重重的帽子扣下，可没想到，他居然是前朝的后裔！

　　想到此，她不由心中苦笑，如今这最后一重打算落空，别说复仇，就算是护的身边人安好都是个问题。何去何从，她也难以想个明白。

　　“诶~”周斐仁唇角上扬，又是轻轻抬手止住话语，直起身子时，不动声色顺过梵音手中钗子，仙风道骨般的扇着扇子道：“不知者无罪，再说了，本王怎么说，也是大宁皇帝和其妃子春贵妃给养大的，虽然春贵妃和皇帝不在了，可生恩不如养恩，既然你是大宁皇帝的妻子，那便也算是本王半个母后吧，该有的礼，还是要守的。”

　　春贵妃，便是周斐仁的母妃，或者说，是养母更为贴切，早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被前皇后给弄死了去。如今听他这么一说，皇帝竟也是死了。

　　要是自己那短命的夫君知晓自己竟替仇人养大了儿子，该是何等场面？

　　奇异的，她竟有些期待，可惜，再也瞧不见了。

　　想到周斐仁口口声声生恩养恩，若真如此，那为何又造反了？口口声声生恩养恩，却也不叫大宁皇帝一声父皇。

　　如此做作，冠冕堂皇的话，在这里糊弄鬼呢？

　　梵音想着，不由再次轻轻一笑。

　　周斐仁见状，也未计较，只盯着她许久，又冒出一声：“我识得你。”不待梵音错愕回神，他径直道：“若不是阴差阳错，此刻，你怕是还要唤我一声姐夫呢。”

　　经他这般一提醒，梵音倒是想起来了，三年前，自己刚刚及笄，那时自己的大姐也正是如花的年纪，虽大了些许，可自家门第高，大姐又才貌双全，自然是不愁嫁的。

　　可没想到，自打她及笄那日之后，却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是陛下属意将大姐配给逍遥王，一家人就此慌了神儿。

　　逍遥王虽是皇家子嗣，可昌伯侯府并不缺少权势关系，自然是不需要攀上这门亲事的。且那逍遥王的名声放荡不堪，听说时常流连花柳巷子，且还克妻，前面与他定了亲的三位小姐都死于非命，久而久之，便没了人敢嫁与他。

　　大姐可是家中眼珠珠儿，如何能叫她受了这等苦，于是母亲哭求，父亲和大哥咬牙，仗着权势，愣是暗暗胁迫着当时正准备拟下圣旨的大宁皇帝罢了笔。

　　而为觉丢了陛下的脸面，双方一商量，便正将当时刚及笄的自己定了下来。

　　父亲他们是为了安定陛下的心，而陛下，却是正正后位空悬多年，如今昌伯侯府隐隐有坐大的趋势，便你情我愿的凑成了这段婚事。

　　虽如此，却也是定在了三年后，也就是一个月前，自己刚满十八时，才嫁入皇宫。

　　这段前程往事，说起来还有些啼笑皆非，要说父亲他们宁愿将自己许给年过百半的大宁皇帝为后她怨是不怨，她自是怨的。

　　可还能怎么办，那是自己亲亲的家人啊。

　　此刻听他如此不轻不重说出来，似是玩笑，似是感慨，似是讽刺，却正好对了前面梵音一句叫她母后的话。

　　又是母后，又是姐夫，这辈份关系，可是乱的不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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