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男装是路人

　　镇国公府花园那么大点地方，难得沈尧和方永夕愣是来来回回走了大半个时辰。
　　等到大月侍卫在花园外恭请方永夕回去，他们才道别分开。
　　大月使臣团离开后，沈尧缓过神，才想起自己回家的任务，连忙去找沈天保。
　　路过前厅又被沈母叫住。
　　“慢着，尧儿你过来，娘有几句话想问你。”
　　沈尧心知刚刚那么轻易就被方永夕邀去散步，他娘一定不乐意了。
　　果然，沈母拿鼻孔看沈尧：“刚刚那位不是大月的先行使臣吗？怎么看你们老相识的样子？”
　　“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在这碰上了，所以格外惊喜些。”
　　“惊喜？”沈母不满这个词，“尧儿，你是有夫之妇了……”
　　“娘，灵均娶我只是为了抗衡璋王，况且就算我和灵均是真夫妻，那方公子也只是请我这沈家人带他赏花散步，并未逾矩……”
　　“呵，请有夫之妇赏花，真不知道居心何在，我还是沈家女主人呢，他怎么不叫我？”沈母誓死捍卫江顾旻的丈夫权益。
　　沈尧见他娘这样，也很无奈：“也许是因为……您比较老？”
　　沈母：“？？？”
　　沈尧侧身躲过他娘的巴掌，嬉笑着往书房跑去。

　　跟镇国将军商量国事到晚上，沈尧顺势在家用了晚膳，等回到长生殿时，夜有些深了。
　　沈尧一下马车，就见到在门口等待的锦书，有些好笑：“怎么还眼巴巴等着我回来？若我在沈家待上一夜，你还要守一夜不成？”
　　锦书撇撇嘴：“哪儿是我等呀，分明是皇上在等你。”
　　沈尧奇怪：“灵均？”
　　锦书解释：“皇上怕你回宫太迟来不及用晚膳，在那留着饭菜等你回来呢。”
　　“那他吃过了吗？”
　　“都说了等你回来，自然是还未动箸。”
　　沈尧心说完了完了，这传出去又是罪名一条。
　　历来只有后宫妃嫔等帝王等到天黑，哪儿有皇帝等皇后的道理。
　　急急跑进长生殿，就见江顾旻拿一本书册坐在饭桌旁，桌上几盘凉菜，看起来精致可口，尚未被动过。
　　听见动静，看书的人抬起头，淡淡眼神触及沈尧的脸，立刻生动起来，虽不能说太多话，但沈尧明白那是迎他回来的意思。
　　心里忽然又有点酸涩。
　　怎么老觉得对不起他似的？

　　长生殿里一众宫女太监看到急急跑进门的皇后，都不禁低头抿嘴。
　　早上为了低调，沈尧穿的是寻常民间女子的衣物，发髻未绑，像个没过门的小家碧玉——说小家碧玉也算好听了，分明是乡野村姑。
　　这与四下场景格格不入的模样，可不得惹人嘲笑。
　　想来明天宫内秘闻又得多一条“粗俗皇后擅闯长生殿，善心皇上夜等共用膳”。
　　沈尧一看周围人的眼神，便明白了他们在笑什么，浑身不自在起来。
　　入这宫中，沈尧处处谨言慎行，为了江顾旻也为了沈家，他力求不落他人口实。
　　听说最近“皇后大方典雅”的消息颇有流传，还以为能一改初印象的差劲，结果一朝回府功亏一篑。
　　沈尧讪讪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江顾旻目光一扫，那些宫女立刻收起咧开的嘴，头低得像是睡着。
　　“皇后回来了？快来吃饭吧。”
　　声音冷淡，目光倒是热切。
　　沈尧看着看着，忽然心安，那眼神，分明就是纵容自己想穿什么想做什么都由自己的意思。
　　这人从小就是这样，对别人永远一副“老子不乐意你别惹老子”的模样，对沈尧却能偏心偏得连本人都过意不去。
　　沈·亏心·尧抓抓头发，最终还是坐上桌拿起筷子，没说出那句“我在家用过晚膳了”。
　　明明是相互熟知的关系，就算真说了那句话，江顾旻也不会拿自己如何，可沈尧一想到那眸子里的光热变成黯淡，便又于心不忍。
　　于是乎，号称“已经用过晚膳”的沈皇后在皇帝和众宫女面前，又表演了一番连吃三碗饭的大戏。

　　晚上，吃撑了的沈少将躺在榻上消食。
　　锦书在一旁轻笑：“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少将军何必那么拼命……”
　　“怕灵均失望啊……”沈尧脱口而出。
　　听到这话，锦书微微一愣，随即又笑：“倒很少见少将军如此挂意什么人的感情。”
　　“我……”沈尧一听，连忙否认，“我和灵均十几年的兄弟了，他的感情我自然要照顾的，万万没有多余的意思。”
　　“多余的意思？”锦书挑眉，语调上扬，满是不信。
　　“哎呀，你们小姑娘是不懂我们男人之间的感情的。”
　　“少将军！”锦书嗔怪一句，“人多眼杂，别乱说。”
　　沈尧会意：“好嘛好嘛，你们小姑娘是不懂我们成年男女之间的感情的。”
　　两人相视一笑，颇多无奈。

　　虽则说者无心，但沈尧真就留意了起来。
　　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更该在意方永夕才对。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样符合风花雪月的一个人，合该令所有人心悦。
　　至于江顾旻么……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沈尧真是不敢多想，哪怕现下身份特别，他也不敢对那位动一点歪念头。
　　有些人生来该被众人参拜，沈尧想不出能与江顾旻比肩的会是怎样的人，也从不敢妄想一步。
　　十四年前，沈尧在雪堆里望见那清清淡淡的侧影时，就明白自己会一直仰望着他，尽这一辈子。

　　次日，沈尧和江顾旻并肩坐在老槐树上。
　　“昨晚回来得那般迟，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沈尧只当是江顾旻怕自己没做好事：“我只是在家吃了顿饭，便忘了及时回来，让你担心了……”
　　“你在家吃过饭了？”江顾旻忽然盯住他，“那为何还？”
　　沈尧想了想，把带着莫名情绪的话统统改掉：“皇上唤我吃饭，周围宫女都看着，我若拒绝便太过招摇，于是又坐下吃了一顿。”
　　江顾旻眸光一淡：“就这样？”
　　沈尧坦然脸：“就这样。”
　　江顾旻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昨日你离开我才想起来，你爹当时应该正在同大月先行使者们会面，你回去的时候可有碰上？”
　　“有。”
　　“那你上回说的那个……使者也在？”
　　上回？沈尧这才想起来上次跟江顾原逛小倌阁回来后跟灵均提到过方永夕，便答道：“自然。”
　　江顾旻点点头，却没再多问。
　　倒是沈尧忍不住问了句：“灵均，你说你我和离后，我若嫁到大月……可行？”
　　江顾旻一愣，最终点头，冲他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只要是你的意愿，自然都行。”
　　沈尧看着他那不咸不淡的反应，心忽然空下来。
　　如果他问的是“和离后两人再正式成亲一次”，江顾旻是否也会是这种无可不可的态度？
　　不过……还是算了。
　　沈尧眯起眼，乖巧回答：“那甚好。”

　　日子便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宫里的人似乎和以往没差，都过着定时定点的日子。
　　可时间越近，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便越明显。
　　迎接大月使臣那天，沈尧很早便被锦书叫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厚重的一身行头穿戴完，宫里每个人见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都说新皇后粗蛮没规矩，可这一身压上，那张原本就带着攻势的脸立刻庄重起来，不得不承认，若非沈尧自身亦男亦女的中性气质本就不带柔弱，寻常人还真撑不起这凤冠来。
　　所谓大国风骨，大抵就是沈尧这样的。
　　穿戴完整的沈尧来到大殿，正碰上同样气度非凡的江顾旻。
　　那带着俯瞰天下表情的人，慢慢踱到沈尧身侧，站定。
　　“尧儿，这是你头回随我出席这般正式的会晤，可害怕？”江顾旻面无表情，轻轻说出这句话。
　　“不怕。”
　　“那便好。”
　　江顾旻伸出手，沈尧毫无顾忌地覆上。
　　殿前侍卫一声高呼，一场会面正式开始。

　　沈尧没说完的，是“有你在，不怕”。
　　自从沈尧认识江顾旻起，就从未怕过什么，似乎一直便有那个底气，觉得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
　　只要身边的人是他的顾旻哥哥，世事再艰难，又能奈沈尧何。

　　这是连沈尧自己都没料到的自信。

　　江顾旻和沈尧站在高处，看远处宫门进来一帮人，随着报信声一声声传来，那群人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总算，大月使臣们迈上大殿前的楼梯，一阵安静过后，信官声音在京都皇宫悠扬响起。
　　“大月使臣到——”

　　隔着楼梯，沈尧望见领头的大月使臣渐渐露出发冠，再是眉眼，再是鼻梁，再是薄唇，到最后，那一张春风般的脸，完完整整显示在沈尧面前。
　　沈尧呼吸一窒，有些真相呼之欲出。
　　那人领着一众大月武将，站在大梁帝后面前，腰杆笔直，不卑不亢。
　　“大月太子苏长晞，见过大梁帝后——”
　　连声音，都一如既往的好听。

　　沈尧心里激荡，蔓延着疑问。
　　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方永夕？为什么要假装平庸？为什么要接近自己？

　　沈尧看着苏长晞的眼神，第一次平静如水。
　　这时候，江顾旻紧了紧手，拉回神游中的沈尧。
　　大梁皇后看着邻国太子，勾起嘴角，弧度凌厉地叫人胆寒：“来者是客，苏太子不必客气，我夫妻二人定会好好招待。”
　　一个“苏”字，念尽挂意。
　　仿佛从此，再无纠葛。

　　终于，大月使臣退下。
　　凌凌高台，只剩沈尧和江顾旻。
　　沈尧忽然泄气，虽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可眼眸里，满是疲惫。
　　握着他手的江顾旻自然猜出了原因，猛地一松手，而后重又覆上，十指相扣。
　　“尧儿，我们回长生殿。”
　　“嗯。”
　　“那晚宴……”
　　“晚宴不用担心。”沈尧抬眸看着江顾旻，十分认真，“我心里有数。”
　　江顾旻忽就笑了，他的尧儿，何曾让他失望过。

《不许碰我耳朵》
擅长脑补的大白兔受X各种意义上的大佬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