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暖笼

　　晨光未散，他们起得很早。

　　柳城人声鼎沸，吆喝声热情悠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举着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实，奔波在街道上，小贩笑眯眯的看了看阮阮，又抬头看了眼站在她身旁眉目冷峻的男人，取下一串儿糖葫芦微微弯腰递到阮阮面前，眼睛看着陆檎桑热络道：“公子哥，给你妹妹买一串吧，味道好得很哩。”

　　阮阮连忙摆手，局促的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恍如隔世。

　　陆檎桑低头，把她紧张兮兮抓着衣袖的小动作收进眼底，掏出一枚铜钱递给小贩，接过糖葫芦，沉声道：“她不是我妹妹。”

　　糖葫芦落到她眼前，她下意识接过，小贩看着娇小漂亮的姑娘怯生生的举着糖葫芦，更觉得她年纪小。

　　阮阮看见小贩抓了抓头，带着歉意道：“是我没眼力，老爷你还这么年轻就有这样标致的女儿，真是好福气！”他说完赶忙灵巧的挤过人群，又凑到其他人面前热络的介绍自己的糖葫芦。

　　阮阮低头，胸前一马平川，她想起结昂和常春，她们的身形的确跟自己不一样，自己是不是该多吃几碗饭呢？

　　陆檎桑面色冰封，似要把眼前的糖葫芦盯穿，过了一会儿又慢慢释然，若把她当女儿养，她是不是就会更娇蛮一些？

　　他低头看着她怅然若思的样子，唤了她一声，转身穿过人群，阮阮紧紧跟在他身后。

　　鹅黄衣裙的小姑娘追逐着前方的紫衣男子，她裙角的荷叶边衣角随每一步摆动，像是开出了花儿来，走在前面的男人面色冷漠，从未回头，却明显放缓了步伐。

　　走了很久，阮阮已有些累得喘气。

　　他们沿着盘山的大路走进山林里，阮阮抬头，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樱桃树，定睛看去，树上结满了大颗饱满的樱桃，通红的樱桃在嫩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秀色可餐，一串串在风中招摇，晃着阮阮的眼睛。

　　“为何特地来这里？”阮阮偏着头，望着陆檎桑。

　　他淡定开口，“柳城樱桃堪称一绝，今日我碰巧路过此地，便想着摘了回去孝敬照妃娘娘。”

　　阮阮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如今万太妃死了，照妃娘娘成了他的主子，他自然要更尽心一些。

　　阮阮瞥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暗卫，陆檎桑此行身边就只有她一个女子，比起动不动就挥刀砍杀的那几个暗卫，她做事定会更细心些，她主动卷了衣袖笑道：“我来帮你罢。”

　　他盯着她露出来的白晃晃的手臂，那次留下的淤青已经完全好了。

　　“这是自然。”他走进樱桃林里，阮阮赶紧提裙迈步。

　　这里的樱桃树低矮，似是配合了她的身高，她惦着脚就能摘到许多，她挎着小篮子伸长手臂，一串串樱桃接连落入她的篮子里，樱桃饱满水灵，晶莹剔透，她专心的把摘到的果实整齐摆放在篮子里，走向下一棵樱桃树。

　　陆檎桑微微皱眉，抬手移开她正在摘取的樱桃树的枝丫，“下人做事得精致些，也怪我以前忘了教你，你埋头摘了这么多，但你可知这樱桃味道就一定很好？”

　　阮阮埋头看着自己篮子里熟透了的樱桃，香甜似已经飘进了空气里，“光是看着我就知道一定很可口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气呼呼的反驳。

　　陆檎桑招手，一旁的长歌走过来，乐呵呵的搬来一盆清水，将阮阮手中的篮子接了过去，往水里一倒，很快洗净了樱桃，放进白玉盘子里，长歌把盘子递给阮阮，洗个樱桃似是比挖了宝还欣喜，激动的开口，“阮阮姑娘你尝尝。”

　　阮阮接过盘子，背过陆檎桑，拿起一颗放在嘴里，顿时一股香甜的果汁沁入嘴里，她眉眼上扬，朝陆檎桑道：“很甜的呀。”

　　陆檎桑不认同的沉声道：“进奉的东西，便是有一颗酸涩也不成。”

　　长歌听着老大的话，又看着眼前还未开窍的小丫头片子，虽说她现在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但也只有修养高的老大才有耐心等她长大吧，长歌撇了撇嘴角，他果然还是更喜欢成熟知趣儿的美人，长歌站在一旁，接话道：“阮阮姑娘，陆大人的意思是，你不吃到最后怎么知道这些个儿全是好的？”

　　阮阮只觉得他们无理取闹，赌气似的一颗接一颗放进嘴里，一盘樱桃很快就见了底，她嘴里全是果香清甜，她举起手里空无一物的白玉盘，绷着脸道：“吃完了，都是甜的，可甜了。”

　　陆檎桑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盘子，顺手递给长歌，又递了张帕子进她手里。

　　阮阮擦完手，理亏的垂了头，自己刚才似乎太嚣张了些，她小小的气焰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我是说，真的很可口，照妃娘娘得了一定会欢喜的，这一蓝都落我肚子里了，我去再摘一篮罢。”

　　说着就提着小篮子要伸手，太阳完全出来了，刺眼的光照的她睁不开眼。

　　一片阴影落下，她抬头，陆檎桑已经取下了她手臂间的篮子，“前面有个农家，倒是个避暑的地方。”

　　阮阮盯着篮子，为难的开口，“可是照妃娘娘···”

　　陆檎桑看了一眼长歌，长歌笑得勉强，迎着阮阮不解的目光提着小篮子匆匆捋了两把樱桃树枝，樱桃零散的落进篮子里。

　　“摘好了。”陆檎桑头也不回地离开。

　　阮阮跟着陆檎桑的脚步心中忐忑，他是不是在宫里过得不好，如今才只能留着做事如此毛手毛脚的人在身边伺候？若是以前的陆檎桑又怎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讨好主子？她歉疚的低了头，还是自己连累了他，她虽然没想过回宫，可他在宫中救过自己，又机缘巧合来村子里接了自己出来，自己就这样跑了未免太不够仗义。

　　农屋里没有人，只有两碗准备好的樱桃冰碗放在桌子上，一看便知人是刚离开不久。

　　阮阮随陆檎桑端起冰碗，一勺一勺的吃着，心里放着事儿，吃着冰碗也显得心事重重，陆檎桑不动声色的端着碗，把她纠结的表情收进眼里。

　　一碗冰碗吃完，她斟酌着开口，避重就轻道：“照妃一定是器重你，才派你来沙隐村。”

　　陆檎桑看了她一路，了如指掌，狐狸眼里流光暗涌，伸手揉了揉眉头，“沙隐村路难寻，风沙极大，这份苦差事给谁都是一样的，我不过是卖份力气罢了。”

　　阮阮若有所思的点头，暗下决心，郑重的盯着陆檎桑的眼睛，“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你帮我，我知道若是万太妃不死，你现在一定已经得了权势，过得很好，虽然我一直想着不能连累你，但我在宫中做的事的确导致你失了势，如今你虽、虽···”阮阮顾着他的面子，低了声道：“虽不比以前了，但我觉得这只是暂时的，我会陪你进宫，帮你分担些事儿，就当是还你这份恩情，等你安定了，到时候你只需让我悄悄离开便是。”

　　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也只有感激。

　　陆檎桑嘴角弧度未变，缓缓道：“既被你看出来了，我也就不推辞。”他放下手里的碗，附身靠近她，笑意明显，“今后的日子，还望你多帮衬着。”

　　阮阮认真点头。

　　陆檎桑看着眼前傻乎乎的小姑娘，眼底笑意未散，“柳城的饰物也不错，一会儿去看看罢。”

　　阮阮喝下最后一口樱桃冰，冰凉的甜味还留在嘴里，她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道：“以前跟在结昂姐姐身边时，我瞧见过许多，定能挑出满意的给照妃娘娘。”

　　他不置一词，仍笑得温和，她的嘴角沾了一小片鲜红色的樱桃果肉，随着她说话一起一落，她的嘴唇水润朱红，似沾了水滴的花瓣，娇艳欲滴。

　　阮阮忽然看见他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脸，她还未来得及躲，他冰凉的手指已经收了回去，她捂着嘴唇，唇边还留有凉凉的触感。

　　她困惑的看向他，他亦回望她，神色自若，拿出帕子擦着指尖，“嘴边沾了脏东西，看着心烦。”

　　天儿热起来了，屋子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人，却让她莫名气闷，阮阮起身道：“不是还要去看饰物吗？不赶快些就该天黑了。”

　　陆檎桑收了帕子进胸口，随她上了马车，她断断续续的扯着话题，他便一直听着，时不时顺着她搭话，竟也有说有笑的到了街上。

　　“老大，珍宝斋到了。”

　　陆檎桑抬手掀开帘子，阮阮从他掀开的帘子里探出头去，一个偌大的高楼立在眼前，金碧辉煌的牌子上写着鎏金的‘珍宝斋’，这座楼整个像是里里外外渡了三层金般敞亮。

　　阮阮不安的回头，宫里的俸钱并不算多。

　　她像个小团子，半个身子落在他的怀里，软软糯糯的，眼里全是担忧局促，眼珠转了几圈就是不知道怎样对他开口。

　　他抿唇笑得和煦，“虽我已‘失了势’，但也还留得几分积蓄，你只管挑就是了，别惹了照妃娘娘不开心。”

　　阮阮听见‘照妃娘娘’四个字立刻点头，既然决定了要进宫，他的主子就是自己的主子，可不能怠慢了。

　　陆檎桑坐在车上，怀里忽然空了，他看着匆匆迈步下车，踏进珍宝阁的小姑娘，满意的合上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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