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千里伴君行】
放眼望向那恢弘的城,亭台楼阁铺天盖地地蔓延着,青瓦嶙峋。高啄的檐牙纷纷勾勒在明朗的空气中,倾透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霸气。
这是权力的象征,是这个国家最繁华昌盛的地方。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月白色三绕长曲裾,小心从头顶摘下用来遮阳的斗笠,捋了捋早已散乱的头发,缓缓抬起头来,仰望着那城门上高悬的金丝楠木牌匾。
“京城”二字龙飞凤舞地刻在上面,华丽而庄重。
那守城的卫兵似乎被她清秀的容貌所吸引,粗眉微挑:“第一次来京城吗?探亲还是访友?”
“找人。”说罢她微微一笑,艰难抬起脚,沉重地踏进高耸而宽大的城门。
她身边经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不住地摇头:“京城很大的,要找个人谈何容易?”
她叫婉君,莫婉君,出生在风细柳阴的江南、芳草怀烟的江南、飞絮满城的江南。
她并不因老人的话而气馁,因为她找的人,并不是城中四处可见的无名小卒。她要找的,是十六年前的科举状元、题名过金榜的俊逸才子邵思恒。
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曾在江南家喻户晓的名字——邵思恒。
她曾在无数个日夜为他研墨烹茶,听他读四书五经,看他写时文制艺。
他说男儿有志,当以安天下为己任,他苦读诗书,只为金榜题名时能上得金銮殿,入仕报国。
十六年前,她在渡口与他依依惜别,他说等他谋到官职,一定回来接她入京。她望着远去的孤帆,傻傻等他衣锦还乡,一等就是十六年。十六年,他音讯全无。
她终于忍不住踏上北上的船,发誓就算是死,也要找到那个杳无音信的人。
她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闻着街上四溢的花香,眼中却始终是他十六年前那年轻俊逸的脸。
“得婉君,是我邵思恒毕生之幸!”
那般坚定的嗓音在她耳边回响不止。
她已经三十二岁,相望十六年,独守十六年,仍旧没有等来她日思夜想的“良人”。她必须找到他,即便做不得夫妻,她也要当面问问他,可曾还记得江南烟雨中,发誓要守候他一生的莫婉君!
“快!快!公主的马车就要来了!快让开!”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兵娴熟地驱赶着街上的百姓,她猝不及防地被一个卫兵大力一推,双脚一个不稳,险些摔倒。
“当心!”她身边个中年妇人恰到好处地扶了她一下。那妇人发髻平整,简单饰以珠玉,面色平和地说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那妇人微微屈膝:“多谢夫人相助。”
妇人说道:“不谢,嘉善公主每隔几日都会亲自乘马车来买这条街上的盐水鸭。我们一见她府上的卫兵,就知道她要来,都会及时让开。”
盐水鸭。婉君的眸子骤然收缩,怔怔看着公主的马车飞速驰来。盐水鸭也是邵思恒最为喜爱的食物,自小,不喑世事的她总会被邵思恒拉着去最繁华的街市上买上一只盐水鸭,两人狼吞虎咽地吃干抹净,然后看着自己和对方油汪汪的双手开怀大笑。
她不由问道:“夫人,嘉善公主喜爱盐水鸭,为何不把那厨子请到府里呢?”
那妇人听她这样说,神采飞扬的眼色顿了一顿,无奈摇头一笑:“陈年错爱罢了。”
她望着公主疾驰而去的马车,鬼使神差地追问道:“为何夫人这么说?”
妇人许是见她初来乍到,也足够热心,顺其自然地讲道:“这件事在京城几乎人尽皆知。十几年前,有个江南才子考了状元,听闻生得俊逸非凡,圣上惜才,留他在身边做了起草公文的学士,并将他赐婚给嘉善公主。怎奈那状元说自己心有所属,抵死不从,圣上为此大发雷霆,以抗旨之罪下令将那状元灭九族,倒是嘉善公主出面求情,这才救了那状元一家性命。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那状元这么一闹,由堂堂正正的驸马沦为公主府中的小倌,再也不得入仕,甚至连公主府都出不得。听闻这状元爱吃盐水鸭,公主就隔三差五地亲自来给他买。”
那妇人一面说着,一面惋惜地频频摇头,然而这一番话却听得莫婉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嗓子问道:“夫人可知那状元名讳?”
妇人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唉,落得这般田地,自然他谈不得什么‘名讳’,好像是叫......邵......邵什么来着?”
“邵思恒?”她艰难地开口,死死咬住他的名字。
那妇人恍然记起一般频频点头:“对对,邵思恒!”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莫婉君的脸色煞白,不由问道:“姑娘认识他?”
莫婉君死死抠着自己的手心,瞪大了眼睛不想让眼泪流下,她深深吸了一口算不得清新的空气,狠狠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快步走开,走着走着,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泉涌。
“怎奈那状元说自己心有所属,抵死不从......那状元这么一闹,由堂堂正正的驸马沦为公主府中的小倌......”
那妇人的话反反复复在她耳中回荡,以字字地就如同千金铁链一般,节节拖过她已然脆弱不堪的心。
“思恒,思恒......”
她青梅竹马的邵思恒,那个曾许诺绝不辜负她的邵思恒,他多么的心高气傲,如今竟被禁足在公主府,做了公主的男侍?
他为了她拒绝皇帝赐婚,才落得今天这副田地,她实在不知道究竟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他即便食言,却并未背叛过他们的爱情;悲的是,整整十六年,他被禁足在公主府上,不知受尽多少折辱!
她该怎么办?她究竟该怎么办?
不知走了多久,那呼啸而来的马车再次从她身边掠过,车窗悬挂的帘子随着风飘起,映出车中女子若隐若现的脸来。那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贵妇,衣饰华美,发髻整齐而雍容,皮肤保养得水嫩剔透,虽然五官并不端正,却也精致细腻,气质傲人。
她心中突然剧痛无比,她无法想象她的思恒在这个女人府中委曲求全十六年,究竟有多么煎熬难堪。
她鬼使神差地疯狂追了几步,双手重重敲打向马车后橼:“停一停!请停一停!”
“大胆泼妇!胆敢追逐公主的马车!给我拖走!拖走!”跟随公主马车的卫兵头见状惊愕不堪,勒令一面停下队伍,一面厉声喝道。
很快就有几个卫兵上前七手八脚地扣住她的双臂。她努力挣扎着,一边努力喊道:“公主殿下,民女有事相求,公主殿下!”
那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车中的公主推开车门探出头来,看了看婉君,却突然神色一滞。然而那样如同卫兵头领一般惊愕的神色转瞬即逝,莫婉君甚至觉得那是一场错觉。
见公主下车,她奋力挣开了钳制着她的卫兵,上前扑通一跪:“公主殿下,民女......”
莫婉君说了一半,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甚至不知道邵思恒在公主府究竟是哪般光景,难道她要说,自己是邵思恒的相好,想要见一见他?
怎奈她话还未说完,嘉善公主却缓缓踱步上前,蹲下身来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徐徐说道:“柳叶眉,大眼睛,粉嫩唇。莫婉君。”
听着公主这么轻易说出她的名字,她惊愕地抬起头来,对上公主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嘉善公主许是读懂了她目中的惊诧,微然苦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说道:“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死了。不过,既然找来了,让你见见他也无妨。”
莫婉君诧异地看着嘉善公主,目光中含着难过与心酸的各种复杂情绪,向着公主深深扣首:“民女拜谢公主。”
嘉善公主看着她的目光百般复杂与纠结,那神色冷然却凭添了百般无奈,她转身上了车。
莫婉君就这样跟着马车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厚厚的鞋底都几近磨穿,那修建宏伟的公主府才终于映入眼帘。
她任凭自己的眼泪在干燥的风中渐渐干涩,望着那宽阔的大门,心中酸涩不堪。思恒,她的思恒就被困在这个府中十几年,他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十六年的光景,她早已脱去了少年时代的天真烂漫,皮肤也因为连日奔波不再水嫩。三十二岁,或许很多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奶奶吧?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上自己不再年轻的面颊。她这个样子去见了思恒,或许他会失望吧?或许会后悔他当年抗旨不娶的愚蠢行为吧?他或许会甘心留在嘉善公主身边吧?
然而就算他还时常念着她莫婉君的名字又能如何呢?他被禁锢在这公主府里不能出去啊!难道曾经爱上他的公主肯放他们两人双宿双飞吗?她狠狠摇了摇头,打消了这可笑的念头。
公主府中院落嶙峋,她默默跟在神色黑漆的公主身后转过了数不清的拱门,才走到一座更为宽敞的院落外。
“定思”三个字在月形的拱门处清晰地刻画着。她忽然心痛不已。定思,好讽刺的院名。
“他就在里面,自己进去吧。”嘉善公主并没与回头去看莫婉君,只淡淡用目光指着那宽敞的院子。
莫婉君的心开始砰砰跳起来。
她朝思暮想十六年,望穿秋水等了十六年的邵思恒,此时和她就隔着一堵墙,就在这个院落里。十六年未见,他是不是还如当年一般英俊潇洒,喜欢迎着明丽的朝阳读书写字,喜欢透过指缝去窥探刺目的阳光,喜欢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去对着满树黄莺画下一幅又一幅的画作?
她深深呼吸着满园花香,抬起脚跨入月形的拱门,绕过门前的屏风。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正背对她看书,正午的阳光正挥洒在他洁白如雪的长袍上,明亮而耀眼。她的呼吸几近停滞,尽力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继续向前走着,泪水再次湿了双眼。
十六年间,他并没有因为年纪的增长而发福,反而更加清瘦,他只是一个人随意地坐在那里,微风拂过他有些散乱的发梢,依旧英姿卓然。她曾设想过无数种和他碰面的情景,甚至想过接受他已经死去的消息,却从未想过竟会是今日这般田地。
“公文放到书房里,不要打扰我。”
许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突然开口,嗓音如旧,却凭添了一丝岁月的积淀,略带了些沙哑。
“思恒......”她泪流满面,轻声叫道。
他的身子徒然一震,手中的书卷“哗啦”掉落。他缓缓转过头来,那清亮的眼眸仿佛被什么刺中,震惊而慌乱。
他站起身,艰难开口:“婉君?”
“思恒,是我,是我......”莫婉君飞奔上前,不由分说钻入他怀中。
邵思恒身子一僵,仿佛往日习惯性的拥抱已经渐渐失去了热度,他硬生生将怀中的旧情人推开:“婉君,对不起。”
莫婉君蓦然抬首,对上他早已不复当年清澈的眼眸:“思恒,这些事我都知道,我听她们说过,我......”
“那又如何呢?”邵思恒神色骤然冷淡:“我已沦为公主府的一处风景,终生不得出府。十六年,你本该早早嫁人,何苦吊死在我这棵无法移栽的树上?”
莫婉君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泪:“我说过我会等你一生一世!”
邵思恒神色一滞,那眼眸中迅速闪过各种复杂的情绪,怀念的、感动的、苦涩的、无奈的,终而这些情绪都被糅杂在一起,化作一个嘲讽的笑:“只怕你这一生一世,也无法等到我。你走吧,在我的生命中,你只是个过客,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没了色泽。我不再爱你,甚至不会再记得你......”
“不!不可能!”莫婉君听着他的话,向后退了几步,正看见那大敞着的书房门,不管不顾地向那书房跑去。
“哎!”邵思恒俊眉微皱,伸出手来却没有拦住,只好紧跟着跑了进去。
开敞着大门的书房异常杂乱,铺天盖地的散落着各式画作。那满地的画上都是莫婉君她自己,或惊喜,或气怒,或娇嗔,或伤心,各色的画到最后都糅杂在一起,映在她早已模糊的眼眶。
邵思恒紧跟着跑入,见莫婉君对着遍地的画作发呆,只好停住了脚步,沉默着。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她顺着那些画作中的题词一句一句地念着,终究哽咽无语。也难怪嘉善公主一眼就认出了她,这遍布书房的画作,几乎将她的音容笑貌尽现纸上,纵使时光流逝令她容颜不再青春,她却仍旧是莫婉君,那个爱他至死不渝的莫婉君。
“你骗人!”她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邵思恒自恍然中醒悟,百般无奈地频频摇头:“婉君,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莫婉君上前随意抓起一张画纸来,举到邵思恒面前:“我是个过客......我没了色泽,可这些白纸彩墨都还有着清晰的色泽,你怎么能说你不再记得我?如果你不再记得我,那么这满屋的画作,岂不是这天下最大的笑话?”
邵思恒怔怔听着她的话,半晌,忽然大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凄凉而惨然,仿佛要将这十六年来所有的辛酸苦累都驱赶而走。
“婉君,你说得对,这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我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时,能够入仕报国,能够衣锦还乡娶你进门!我从未想到那圣上,竟会为区区一个公主,一纸皇命毁了我邵家满门!”
这话正说进婉君心里,她听得心如刀绞,她忍不住上前拉住邵思恒的手臂:“思恒,我知道,我都知道......”
邵思恒不着痕迹地脱开她的手:“婉君,终是我对你不住,毕竟我身上所担负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命。皇权面前,我们都太过渺小,我不能自私到为了我们两个人,置邵氏满门的生死于不顾!你走吧,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值得更好的。”
莫婉君止不住不断涌出的眼泪,却努力扯出了一丝微笑,即便这样的微笑很是难看:“思恒,我说过,这辈子,非你不嫁。既然我们没有夫妻之缘,我也不会嫁给别人。我......我......”
邵思恒目中百般情绪糅杂,婉君的话不断扯动着他唯一绷紧的神经,他算不得尖锐的指甲生生在手心剜下一块皮来。等不到婉君说完,他自顾自地让开了书房的大门,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离开吧。我不再是你心目中高傲坚韧的公子,我只是公主府上的一个小倌儿罢了。忘了我吧。”
莫婉君忽然语塞,终而嘲讽道:“是啊,我叫莫婉君,莫挽君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迈开步子走出书房。
她走出这个院落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之上,锥心疼痛。终于在绕出屏风和院门之后,忍不住蹲下来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腿,大哭起来。
她始终感受得到他眼中灼热而悲凉的目光。他们原本可以成为这世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而这一切,都被所谓皇权的独霸所破坏。他只想建功立业,却从未想到自己未见功勋而前途尽断!
“别哭了。跟我来。”嘉善公主并未离开,此时正冷眼看着莫婉君,说罢转身离去。
公主府的西北面有座不大的祠堂。祠堂外面种满了青松,只留下一条极细极窄的小路,堂门大开,那里摆着的牌位上,“邵思恒”三个大字异常醒目。
香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桃子、苹果、盐水鸭和核桃,这都是邵思恒最喜爱的食物。莫婉君心中一涩,公主不辞劳苦跑到街市上去买盐水鸭,却不曾送去思恒别院,反倒供奉在这里。邵思恒尚在,她早早立下灵牌是为何意?
嘉善公主走上前,认真地点燃三柱清香插在香炉之中,这才开口说道:“在我心中,他已经死了。我搭建祠堂,是为了好生祭奠那个我曾经爱上的风流才子。”
莫婉君心中百感交集,她从嘉善公主的眼睛中能看懂,这个公主和她一样,深爱着邵思恒。或许是自小被宠惯,面对她喜欢的东西,她只懂得去夺取,不会放手。
嘉善公主不等她开口,自顾自地说道:“当年,他在父皇身边起草公文,出口成章,字字珠玑。我爱上了他,就去求父皇为我赐婚。怎奈他在赐婚时,竟大胆地公然拒绝,说他心有所属。我父皇大怒,以抗旨之罪要诛他九族,是我百般求情,才勉强保住了他邵氏九族的性命。作为代价,我父皇令他终生不得踏入公主府。”
莫婉君听着嘉善公主的话,深深吸气:“公主,他......”
嘉善公主却一抬手,打断了莫婉君的话,接着说道:“后来到了我府上,他还是抵死不从,威、逼、利、诱,所有能用的法子我都用过,我还曾经命人险些将他打死。但是,莫婉君,你在他的心中烙下了太深的印记,我实在不能磨灭。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但凡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除了邵思恒。我只好将这份心埋葬在这祠堂里,日夜奉香。”
莫婉君听着嘉善公主的话,心中苦涩,却也不敢出言冒犯,她摇了摇头:“公主,思恒他是个人,不是东西。”
嘉善公主却冷然一笑:“他不是我的人,那么,他和东西又有何区别呢?”
莫婉君神色一滞。这难道就是所谓公主的爱,得不到,尽可肆意毁坏?
她轻轻跪倒在嘉善公主脚下:“公主殿下,民女自知没有资格对公主说教,但有句话民女不得不说。邵思恒,他是才华横溢的奇才,他考取功名并不是为求富贵,而是为了报效国家。公主......”
嘉善公主打断了她的话:“报效国家?朝廷每年都进行科举考试,每年,都会出一个如邵思恒一般的状元,每一个都不比他差。唯一不同是,朝廷可以没有邵思恒,而我却不能没有。你懂吗?”
“公主既然得不到他,又何苦将他圈在这府中,公主知道,就算朝中人才辈出,他若入仕,也一样能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你看他那副清高样,像是肯效犬马之劳的人吗?”嘉善公主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但是,我带你入府,也是看他这些年过得太辛苦,既然我得不到,你还活着,你就和他一起走吧。”
莫婉君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嘉善公主,那深邃的眼眸中透出了些许凄凉之色来,嘉善公主接着说道:“当然,如果你肯自毁容貌的话。”
嘉善公主说着,自袖中拿出一个青花瓷的药瓶,递到她面前。
“公主......”莫婉君惊愕地抬起头来。
嘉善公主却仍旧自嘲道:“是啊,我长这么大,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我也想过毁掉他,可是实在下不了手。那我只好毁了你吧。”
莫婉君神色复杂地看着嘉善公主手中的药瓶,此时却并未有一丝害怕。如果她毁掉自己的容貌,能够换来邵思恒的自由,她会毫不犹豫地毁了自己。然而......她怀疑地看向嘉善公主:“公主的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我,那么就是你自己离开公主府,邵思恒,仍旧要老死在这里。我曾告诫过他,如果他胆敢自残或自尽,他的家人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你尽管放心,他不会糊涂求死。”
既然如此,莫婉君颤抖着手接过那瓶药水。她已经三十有二,即便风韵犹存,早晚也会容颜老去,邵思恒画了那么多她的画像,早就将她的样貌印刻在心中,就算她毁去容貌,又当如何呢?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那瓶药水向自己的面上泼去!
只听那皮肤被腐蚀的声音如同岩浆汩汩流动在地下一般沉闷,烧焦的味道随即飘来,她的脸上却没有预期的痛感。
她惊愕地睁开眼睛,却见面前一只大手被药水腐蚀得焦黑不已,心下一惊,跌坐在地上。
邵思恒正出现在祠堂门口,只来得及伸手挡住莫婉君的脸,手上却被嘉善公主的药水烧得毫无完肤。他因剧痛蹙紧了眉,却还是伸出另一只手将婉君手上的药瓶夺下,生生将剩下的药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思恒!”莫婉君死死拽住邵思恒的衣袂,却来不及阻止这场悲剧,惊惧而叫。
嘉善公主看着邵思恒被药水迅速腐蚀黑漆的脸,惊吓得连退了数步:“邵思恒,你岂敢自毁容貌!”
邵思恒的面上被药水腐蚀,几乎连张嘴都变得困难,却还是艰难开口道:“公主......你......只是喜欢......我的面容,如今毁......毁了,你......也好彻底......死心了吧?”
莫婉君几乎哭成泪人,看着邵思恒的俊脸被药水腐蚀得面目全非,她竟如割肉一般疼痛不已。其实无论邵思恒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都是她的良人,亘古不变。
而嘉善公主......她看见嘉善公主的面色一寸寸冷了下来:“邵思恒,我父皇说过,你胆敢自残或自杀,还是会灭你九族!”
邵思恒的被毁去的面容异常可怖,他惨然而笑:“可这药水,是公主赐的啊......”
嘉善公主忽然语塞。愤恨地看着邵思恒和泣不成声的莫婉君,用力推倒了祠堂中供奉的令牌和香案,拂袖而去。
半月后,嘉善公主以看到邵思恒会做噩梦为由,将他们乔装赶了出去。莫婉君和邵思恒终于化装成贫民,走出了公主府。次日,嘉善公主宣布邵思恒病逝。
他们逃去了西北荒凉的大漠之中,自此隐姓埋名,幸福而惬意地活了下去。
你说你要精忠报国,终在京城望断楼台;
我说等你衣锦还乡,终在江南望穿秋水。
相望十六年,独守十六年。
十六年,足以造就另一个盛世。
而我们,却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蹉跎了青春。
就算你不愿拖累我一生一世,
我仍旧愿随你千里而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