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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堂课
“你好，尤理。”靳源朝他伸出手，“我是济之留学的王牌导师，陆鹭和文溪希望我来帮忙指导一下你的留学规划。”
尤理的教养扼杀了他翻白眼的冲动。
这年头，谁自我介绍时还带王牌头衔的？
而且……“文溪”？你们很熟吗？
尤理没有回握，只是礼貌地鞠躬：“您好，让您费心了。”
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有些尴尬，靳源佯装整理袖口的模样，淡淡抿嘴：“不碍事，毕竟是自家学妹，文溪的事就是我的事。”
……真油腻。
一想到这种人要居高临下地指导他，尤理的脑袋顶上就升起一团愁云。
“学长，那我简单跟你讲一下尤理的情况。”
朝南的小屋子光明而敞亮，几束阳光跌进窗棂，金箔一般落在牧文溪翕动的红润唇瓣上。
……等会儿，这人还化了妆？
在尤理的印象中，除了在小北街那一次意外相遇的角色扮演，牧文溪向来都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一头黑发不烫不染不打理，用电话绳随意挽起。衣服怎么宽松怎么来，鞋子怎么舒服怎么来，更不要说用粉黛打扮她那张沧桑的脸了。
尤理看向靳源的眼神中突然就多了一丝敌意，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听完牧文溪简洁凝练的介绍，靳源沉思着，转过头不确定地问道：“我大致明白是个什么状况了……我需要先确认一下，尤理，你家里人除了托福，并没有给你安排其他考试的学习是吗？”
尤理满不在乎地摇摇头。
“有点麻烦。”靳源取出一支笔，在A4纸上写写画画，“我知道你们这种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大部分都会选择出国留学，也因此会给人一种‘只要有钱，留学很轻松’的错觉。但就我从事留学机构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出国留学不比国内考研简单。”
说罢，靳源把A4纸递给尤理，上面画着一副思维导图。
尤理对靳源的敌意，忽然消了一大截。
“首先，申请学校需要的硬件条件是本科GPA和两项成绩，紧接着是你的学术及实习背景。”靳源顿了顿，毫不留情地指出，“可这几个条件，你一个都不满足。”
“你虽然有京淮大学的学位保证，但据文溪所说，你的本科成绩并不理想。到现在为止你刚刚开始托福学习，剩下的一项考试甚至还没有接触。而这项考试和背景都需要对症下药，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必须确定你要申请哪一个level的学校、哪一个专业。如果要继续你现在的法律本科学习，就需要LSAT成绩，也就是law school admission test，以及律所或者学术研究；如果要考虑经管类专业，就需要GMAT成绩，也就是graduate management admission test，以及企业实习经历。”
这一番话结束，尤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牧文溪。
在风雨欲来的黑夜里，她看见了徘徊的尤理。她举起一盏微弱的灯想要指引他继续前进，却忘了前方除了黑暗，还有刀山火海。
她不知道该如何翻越，甚至不知道手中的光明能够维持多久。
这个草率而冲动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靳源看着眼前一大一小突然颓废的样子，笑了出来，拍拍手唤回他们游离的思绪：“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别急着做出这副表情啊。”
一大一小的目光又可怜巴巴地黏回他脸上。
“你的本科成绩虽然不好，但现在你刚刚大三，保证这一年绝对优秀的GPA，再重修大一大二不理想的科目是来得及的，更何况文书里也可以针对你突然飙升的成绩做一番文章。虽然你还没有决定专业，但从你目前的喜好看来，我觉得LSAT和GMAT都可以不考虑了，直接准备GRE就好。至于学术和实习背景，就得靠你自己抓紧时间了。”
靳源伸出手，在思维导图的最末尾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对勾。他只是看着尤理那双倔强的眼睛，就想要为他送上信心。
“简而言之一句话，从现在开始准备，一切都来得及。”
*****
长达四个小时的留学指导结束后，牧文溪送走了靳源和尤理。
瘫倒在整洁的沙发上，牧文溪随手扯过一条毛毯，罩住自己因为过度打击而扭曲的脸，双眼无神地望着毯子里幽暗的花纹。
是的，一切都来得及。
……话虽然这么说，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尤理的法律本科学习怎么办？GRE考试怎么办？学术研究和实习背景怎么办？
她只是一个托福老师啊！
牧文溪懊恼地抽出刚才那页A4纸，龙飞凤舞的汉字逐渐扭曲，像一段又一段难听的魔咒钻入她耳朵。啪一声把A4纸拍回桌上，牧文溪又拿起平板电脑登陆教师后台，看着学生们提交的作业，一个个朝夕相处的英文字母也变得陌生。
啪！牧文溪一个手滑，平板电脑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她的鼻梁上，眼泪哗啦啦地泄了出来。摸着险些断裂的骨头，她看见屏幕上沾满了气垫BB，绝望的心情又更深了一分。
怎么办，完全静不下心来。
闭眼冥想，扶墙倒立，一醉不醒。
她不是一个擅长逃避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暂时性地遗忘尤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揉着失去知觉的鼻梁，牧文溪盯着天花板，双眼渐渐失去焦距。
几分钟后，牧文溪回了魂。
她反复深呼吸，下定决心似的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盒热腾腾的泡面，坐在书桌前，打开了久违的steam。
心情烦躁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绝地求生。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沉迷游戏了，游戏真是个好东西。
习惯性打开好友列表，那个可爱的ID并不在线。
就在牧文溪即将进入游戏时，一条好友邀请跳了出来——来自“打游戏太菜被抓起来了呀”。
当那个熟悉而甜美的声音传入耳蜗时，牧文溪心头的焦躁就像一缕炊烟，徐徐飘散了。
“Momo酱，好久不见呀！”带妹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像是刚刚运动完一般，“终于看到你上线啦！你不在，我感觉这游戏的乐趣少了一大半。”
“哪有那么夸张。”牧文溪笑着回应，“你刚刚做完运动吗？”
带妹气喘吁吁地说：“嗯，我下午……上课去了，刚刚结束赶回来。”
“刚刚结束？现在都快七点了，什么老师啊这个时间才下课，不让学生吃饭吗？”牧文溪有些心疼，连忙催促道，“你快去吃点东西，上课耗体力，一定饿了吧。”
听见久违的关怀，带妹嘿嘿一笑，语调上扬：“我点了外卖啦。Momo酱你陪我玩一局，外卖就差不多送到啦。”
牧文溪无奈，声音里满是宠溺：“那只准玩一局哦，结束了你就去吃饭。”
“嗯！好！”
选择权一如既往交给牧文溪，她这一次在带妹惊喜的声音中标记了学校。
学校这个位置，由于物资集中、地形既适合转移也适合埋伏，一向是好战分子的选择——当然了，也是盒子精的最爱。
牧文溪操控着方向键，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教学楼房顶上。
“Momo酱，你捡完东西就——”
话音未落，牧文溪已经用仅有二十发子弹的小手枪击倒了面前的敌人。
带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楼下正在瞄准她的敌人一击爆头。
牧文溪听着耳机里的脚步声，一点点跟着带妹往楼下深入。行至走廊尽头时，脚步声忽然消失了。
这个时候，敌人只可能是在埋伏。
牧文溪这一次没有提前和带妹沟通，切换了唯一一个手榴弹，丢进前方房间。手榴弹脱手的那一瞬间，她快速换回步枪，在敌人仓皇逃窜的途中一通乱扫。
momomomo1111使用AKM击杀了yourdaddyzzz。
带妹没有说话，良久后，轻声喃喃：“Momo酱……长大了呀。”
牧文溪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谦虚道：“是你教得好，不然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用手榴弹烟雾弹这些东西。”
“嗯，那以后我教你更多的东西。”
“以后……”牧文溪踟蹰片刻，屏幕里的白发角色站起又蹲下，“带妹，以后我可能不会常上了。”
“没有关系呀，我知道你很忙，像现在这样忙完了再玩一玩也挺好的。”
“不是，我可能会有至少半年时间不玩。”
“啊……这样啊……”带妹依然是那副甜滋滋的嗓音，却像一株垂着头的兰花，“那也没有办法嘛，momo酱你要工作呀。”
牧文溪坐在带妹的吉普车上，一路颠簸着往安全区驶去，温柔地说：“你也要加油啊，上次你跟我说了那么多，现在应该已经下定决心了吧？你还这么年轻，要好好过每一天。”
带妹轻轻应了一声。
“那momo酱，你可以给我……”
牧文溪侧耳等待了半晌，甚至以为耳机出了故障，也没有听到后半句。还未来得及追问，这时，和带妹一起躲在高处塔楼里的牧文溪忽然被一枪爆头。
“哇，这个人好厉害啊，我趴在地上都能打中！”
依然对这个游戏充满热情的牧文溪不懂，但玩了几千小时的带妹就算是用子弹想也知道，这是外挂。
外挂对一个游戏而言，就相当于抄袭之于学术，每一个用心投入游戏的人都不会容忍这种作弊行为。
在视线死角刚刚救起牧文溪，又是一发精准无误的7.62mm子弹，这一次，牧文溪的血条下降得更快。带妹索性放弃了援救，打开全体语音，用她美好却满是愠怒的声音呵道：“开挂好玩吗？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有多菜，才需要靠外挂获取满足感？”
说完这句话，带妹就后悔了。
游戏玩家的素质一向是良莠不齐，在游戏世界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存在着对喷和键盘侠。如果因为她这句话激怒了对方，那么无辜的momo酱就会听到一连串不堪入耳的难听词汇。
好在，对方只是试探地问道：“这个声音……你是QAQ吗？”
“……？”
“我在葫芦上看到了！你就是QAQ！我也太幸运了叭！”对方满心欢喜地告白完，这才想起了自己刚刚用外挂击杀了牧文溪这回事，“对不起啊Q妹，我只是看到这台电脑上有透视，就试了一下……保证没有下次了！所以能加个好友吗？”
牧文溪听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带妹，你好像是很厉害的人诶。”
“没有没有，我只是……”
不知为何，她再度选择了沉默。
牧文溪不是一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更何况，隔着一张屏幕，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生活。
网络世界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真真假假。
牧文溪不需要带妹坦白从宽，她已经感受过带妹的治愈，沐浴过带妹的温暖，也聆听过带妹的烦恼，还有什么不满呢？
“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无论你是怎样的人、做怎样的事，只要我知道你善良美好，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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