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娘

　　沉娘在这个冬天死了，她到底是没熬过去。
　　这个冬天反常地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就在那个下雪天，天微微亮的时候，沉娘一个人去了院子。回来就病了，一开始只是微微地咳，后来竟然站不住了，她的脸隐在被子之间，慢慢地瘦脱了相。
　　探病的人问起她去院子的缘由，她勉强地笑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各家太太都在传她是魇着了，是死去的二爷在地下孤寂，要带她走。
　　沉娘在这个院子住了十年。她最开始来这座院子的时候才十六岁，带着惶恐和期待。那时的她没有名字，从陈大姑娘变成了徐二奶奶，是这座院子二爷的正房太太。嫁给徐家二爷，她没有丝毫的不满意，那是她一辈子的荣光。她的父亲拿着婚书冲她微微地笑。母亲坐在父亲身旁附和着：“我们大姑娘真是走了大运了，碰上这样一等一的好人家。”在一片喜庆和喧闹中，她被抬进了这座院子，是一个值钱的物件。
　　沉娘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油亮亮的黑头发，笑起来的脸圆润润的。长辈们都夸她是旺夫的好相貌。二爷也喜欢她，有个冬夜里拉着她的手，问她的小字。她望着帐子外的摇曳的红烛光，“我就叫元娘，没有小字。”“叫‘沉沉’吧。‘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李太白的诗。”沉娘不懂诗的意思，不过是喜欢这个小字的，她有些可惜平时用不着。
　　起初的日子挺好的，她用不着管家，前头有个能干的大嫂管着家里的大小事宜，一脸板正，规矩有些多，对她倒是很温和。长辈们也喜欢沉娘，她的八字好，是子女昌盛的子女宫。
　　沉娘却这期待中抬不起头来，没孩子她也着急，疯了似得寻医问药，求人在观音前点了长明灯。二爷看着她乌烟瘴气的屋子转身就走，斥责她胡闹。到头来沉娘只好听从了母亲的意思，请大嫂做主给二少爷纳了妾。这下倒是有了男孩子，她把孩子抱过来养，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心里闷闷的。
　　在这个院子里待久了，日子难免无聊，沉娘跟着太太们学会了抹叶子牌，听着家长里短她觉得有趣。不过太太们总爱打趣沉娘是个会享福之人，没生孩子的身子长条条的好看。沉娘笑着不说话，渐渐不爱凑这个热闹了。
　　后来她托她大弟从北边带回了一棵海棠树。树种下的那年，二爷落水死了。向来温和的大嫂抬手给了沉娘一巴掌，“树哪能是乱种的。”她在床上躺了几日，等再出门的时候，树已经不见了。她越发的深居简出了。
　　下雪的前一天夜里，大嫂看着沉娘的鞋，手上的筷子直接往沉娘的脸上甩，“你糊涂了！回房思过吧。”沉娘低着头不说话。
　　想不到这样就十年了，沉娘第一次看到了大雪。
　　世间竟有这样大的风，她走在雪地里，甚是难走。鞋子陷在雪地里掉了她也茫然不觉，依旧朝着当年她种海棠树的地方走去。到头来还是徐陈氏，像个物件，连个名字都没有。
　　在阴霾天里，落在雪地里的那只绣着并蒂莲的红色弓鞋在微光中显得格外显眼。
　　尘缘已了，万事皆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