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最近输的几场球，大都是因为黑鹰内部人员情绪状态的问题。教练做总结的时候脸色很不好，若是技术上的偏差他可以安排大家训练并且不断纠正提高，可是团队队员的心不在一起，劲儿不往一处使，这要如何是好？

　　Brian今天的表现不仅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还给球队里歪风邪气地滋长开了个头。

　　若是拼尽全力还是会有队友拖后腿，那日后谁还乐意对黑鹰的未来付出体力和精力？

　　教练严肃道：“Nicholas，团队目标得时时刻刻挂在嘴上，今天说明天忘可不行。你们这球打得太不提气，再这么下去，球队的士气早晚都要磨光了。”

　　“别说全国比赛，连州级选拔都不一定冲得出去。”

　　周谨航笑着点头：“您说得对，回头我骂他们去。”

　　出了体育馆的大门，他看到不远处的纪珊珊正低头站在原地数格子，脚下迈着小碎步，走路的样子蠢蠢的像企鹅，着实有些滑稽。

　　见他走过来，纪珊珊抬头看他，平淡开口：“又被教练骂了？”

　　他掏出车钥匙，拉开副驾驶的门把她塞进去，然后绕到驾驶位坐好，才慢慢开口：“算不上骂，小菜一碟。”

　　每次球队出了问题，不管是因为谁的原因，最后挨批的都是周谨航。

　　她以前也问过他为什么，周谨航只是嬉皮笑脸地告诉她：“我脸皮厚呗，教练不痛不痒说几句又说不穿。”

　　可是她清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周谨航把球队成员看得比自己重要。

　　Brian冷淡，说几句话就能跟教练呛起声来的人。况且他心气高，别人说什么也不见得听；

　　Jamie敏感，一句话说不对就能伤了自尊心。一个男孩子整天眼泪流得比汗多，说他还不如自我反省来得顺畅；

　　Jimmy较真，眼睛里常年不揉沙。挑他一个理他能双倍、十倍地返还回来，直到把对方讲得哑口无言方才罢休；

　　Jason……倒是可以说，天生乐天派，不记仇不抵触，就是记性太差。表面上态度十分配合友好，但若让他仔细回忆教练话里的具体内容，永远一问三不知。

　　相比之下，周谨航可能还是觉得自己去听教练的话比较划算。

　　车子转过一个弯，纪珊珊看着车窗外与往日不同的风景皱起了眉：“这不是回家的路。”

　　周谨航：“谁说要回家了，去公司。”

　　瑞新总部十八层，技术研发维护部。

　　两人坐在休息区的隔间里，技术总监手里拿着一份报告缓步走来，冲周谨航点头微笑开口：“周总，仅靠一个名字满天撒网范围太大了，我们总共找到259781位名叫Richard的人。”

　　周谨航抬头剜了他一眼，沉默。

　　旁边站着的Daniel看着老板脸色不对，适时插话对总监道：“你怎么连变通一下都不会，谁让你这么查了，嵌入‘奇迹职业篮球俱乐部’这个相关性条件。”

　　总监无奈：“我们加了。”

　　“周总，”他又道：“奇迹俱乐部对外完全是一个黑箱，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拿到他们内部的人员名单，无法进行比对。”

　　周谨航往沙发后靠了靠，肩膀刚好接触到身旁的纪珊珊，对方不动声色地往远挪着身子，惹得他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酒宴上的事情纪珊珊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可是她整个人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排斥。

　　周谨航吩咐道：“从黑鹰球队队员入手去查，看看Brian·Faris的社会关系网里有没有一个叫Richard的人。”

　　二十分钟后，总监带着一厚摞整理好的资料再次来到周谨航面前：“查到了周总，Brian·Faris确实认识一个叫Richard的男人。”

　　周谨航：“念。”

　　总监：“Richard·Casey，苏格兰人。六年前迁居美国蒙特雷，在市郊买过一套房子。他在M大读大学期间酷爱篮球，曾加入本校篮球队，任凤凰球队队长，带领球队斩获多项大奖。”

　　纪珊珊皱眉：“他是凤凰队的人？”

　　凤凰是奇迹篮球俱乐部内部的球队，这么说，这个Richard也是俱乐部的人无疑了？

　　总监微笑回应：“凤凰球队的前队长，后来的队长paul已经被周总送进监狱了。周总您真是英明果敢，手段高……”

　　周谨航不为所动：“别拍马屁，继续念。”

　　总监碰了个钉子，面色有些尴尬，只好埋头专注于手里的材料：“三年前的一场比赛，他不知因何原因与队友闹翻，夜晚醉酒后独自开车回家发生连环车祸，不幸当场死亡……”

　　听完总监简洁明了的概述，周谨航一手摸着鼻梁，目光落在面前茶几的青花瓷杯上，沉默着思考。

　　如果Richard真是奇迹俱乐部的人，那Brian呢？他会不会也……

　　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黑鹰的所有成员在一起共事近两年，周谨航实在不愿意做这样违背自己本心的假设。

　　可是今天在休息室，Brian为什么会对这个名字这么敏感呢？他究竟隐瞒了他们多少事情？

　　周谨航：“Brian和他是什么关系？”

　　总监：“同居关系。”

　　“Richard来美国上大学的第一年，恰好Brian也来这里上高中。两人就住在市郊那栋房子里，直到Richard出事。”

　　周谨航目光变了变。

　　纪珊珊道：“我记得Brian和我说过他初恋对象也是在三年前遭遇车祸突然离世的，应该就是这个Richard？”

　　周谨航皱眉看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你们两个在一块儿，他跟你聊这些？”

　　Brian平日里把自己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这么一个冷淡的人怎么见了她就开始唠家常了？

　　还谈什么初恋男友，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是，”纪珊珊解释：“只是碰巧说起来的。”

　　周谨航狐疑瞪着她。

　　“那天你也在啊，”她继续道：“圣诞节那天，只不过你和Jason在客厅没有听到而已。”

　　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Brian不可能在明知他们两个关系的前提下，对纪珊珊下手。周谨航发现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她之后，就对周围潜在的威胁充满了十分的警惕。

　　以前霸占珊珊，不过是为了享受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是现在，他那点占有欲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正以指数爆炸的速度膨胀着。除此之外，他还多了些许紧张担忧的情绪。

　　珊珊是喜欢他的，她早就说过了，怎么可能会变。

　　周谨航这么自我安慰着。

　　“周总，那个……”

　　周谨航：“有话就说。”

　　总监道：“您那位叫Brian的朋友，身份信息很多时间点对不上，伪造的可能性比较大。他搬来蒙特雷之前的学习生活信息不详，大学里登记的过往学籍档案也是后来重新补上的，不具有参考性。”

　　纪珊珊接着问：“那关于他，你们现在能查到的有什么？”

　　总监：“他也是苏格兰人，六年前来美国读书直到现在。除了在蒙特雷郊区租住着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外，个人名下账户资产为零，一无所有。”

　　总监说的这套房子，应该就是他们去年过圣诞节时去过的地方。

　　可是Brian一无所有的财务状况让纪珊珊大为疑惑，他连存款、资产都没有，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呢？

　　周谨航问：“Richard那套老房子现在还在吗？”

　　总监点头：“在。”

　　“在什么人名下？”

　　“那套房子现在属于SnowStorm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这家公司主要业务是研发销售杀毒软件。”

　　Richard的老房子怎么会凭空变成一家公司账目下的资产？如果不是Richard生前授意，那这件事情的操作应该和Brian脱不了关系。

　　周谨航刚要说话，总监已经先一步把手里的资料递了过去：“周总，官网上查询到的信息显示，Brian与这家公司并没有实质性的联系，从登记在册的法人、总经理、董事长以及各位股东的姓名里找不到他的名字。”

　　周谨航翻看了半天手里打印好的公司名册，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又不甘心地把手里的纸放在了桌上：“那也不能排除他隐名入股的可能。”

　　“是，您说的是。”

　　总监连连点头。

　　“把房子地址给我，我亲自去看。”

　　周谨航想，既然从安娜那里入手查不下去，那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再去调查，也许Brian和已经过世的Richard会成为他新的突破口。

　　那套破旧的房子位于郊区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段，公司拿到房产的时候本来是想要变卖抵充资金的，可是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没有行动。

　　Brian之前说的是实话，只是不完整罢了。对方提到奇迹俱乐部不假，但真正让他怒不可遏动手的原因是这个名叫Richard的男人。

　　三年前的那场车祸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亲自去Richard生前的房子里看看才能知道了。

　　入夜，四周寂静。

　　皎洁的月光流淌在地面上，映亮面前一片清霜色的砂石地。

　　这座老宅灰暗，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什么样的公司会接受这样一栋旧宅并且迟迟没有对它进行整修改造，这做法倒像是在刻意保护它原有的模样似的。

　　踏过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他们来到了房门前。

　　纪珊珊打开手机手电筒，冲着面前的门锁照了照：“门锁着，我们没钥匙。”

　　“先把这个穿上。”周谨航丢给她一副软布鞋套，从口袋摸出一根黑色的细长硬金属丝来，兑进锁眼里不断转动着：“不就一扇门，小儿科。”

　　纪珊珊拎着鞋套瞪大眼睛看他：“你真要进去啊？我们这是非法入侵民宅，会被发现的。”

　　“怕什么，”周谨航继续转动金属丝，拨动锁簧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把手电筒关了。”

　　亮光熄灭，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

　　只听“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

　　周谨航收起他的工具，穿上鞋套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进门时还刻意撞了她一下，那表情十分嚣张。

　　进了门，里面的空气还算清新，并没有她之前想象得那样破旧。几年都没有住人的地方能保持着没有浓重的灰尘和刺鼻的味道已经算得上是很干净了。

　　纪珊珊慢慢跟在他身后，疑惑开口：“周谨航，你这身溜门撬锁的本事是哪儿学来的？”

　　他一个富家公子，哪里来的这么多歪门邪道的本事？

　　周谨航大方道：“我师父教的呗。”

　　周谨航进各个房间草草看了几眼又走回客厅，这是套三室两厅的房子。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外面是客厅和饭厅相连接。

　　他伸出手指在餐桌上摸了摸，并没有太多灰尘，不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的样子。

　　走进厨房，水池里零星的几片茶叶渣还挂在池壁上。什么人这么有闲心，还来这栋死过人的房子里泡茶喝。

　　“你师父是谁？”

　　纪珊珊好奇。

　　他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她笑：“记得我们高中时候那次暑假实习吗？”

　　“记得。”她点头。

　　高中的第一个暑假，学校布置了一项参与社会活动的作业，要求每位同学利用假期两个月的时间参加实习，并将实习感想写成报告开学上交。

　　那次的作文，全班只有周谨航一个人的没有通过。

　　两人一路走回主卧室，周谨航站在窗边往外看，背对她道：“那次实习挺巧的，正好碰上学校那位心理老师给他一个朋友帮忙，去给监狱里的人做几天心理咨询，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提起这件事他双眼发光，一副很是自豪的模样转过头来：“你猜我在监狱里遇见谁了？”

　　纪珊珊瞥了一眼床头的照片，照片里的Richard穿着凤凰球队队服站在阳光下笑得十分开心，可是在这黝黑的房间里，那笑容看起来有几分扭曲可怖。

　　她吓得身上一个激灵，连忙转移了目光，将注意力拉回周谨航身上问：“遇见谁了？”

　　“大师啊，”周谨航激动道：“一个晚上夜盗千家，厉害不厉害？”

　　纪珊珊转身走出去：“你说的那是武侠小说。”

　　“比小说厉害多了。”周谨航追上来，先她一步踏进了书房：“那个人要不是正好赶上本命年时运不济，估计也不会那么快就进监狱。”

　　纪珊珊默默翻了个白眼，看不出来他还觉得挺可惜。

　　“然后呢？”

　　“然后我就拜师了呗。”

　　纪珊珊无奈：“你跟监狱里的人学？”

　　周谨航：“那怎么了，我不学咱俩今天能进来？我告诉你，他可是把他开锁的毕生绝学都教给我了，我现在开保险柜连十秒都用不了。”

　　纪珊珊撇嘴：“吹吧你就。”

　　书房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台笨重的黑色台式电脑和一张椅子再无其他。

　　周谨航顺手拿起电脑桌上的照片端详了半天，又放了回去。很难想象，照片里笑得阳光灿烂的男人会是奇迹篮球俱乐部的人。

　　拉开抽屉式键盘托板，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黑色的按键光洁如新。

　　周谨航：“这键盘像是老有人用。”

　　“你看，”他指着周围桌面上一层细小的浮尘：“桌面上远离鼠标位置的地方灰尘已经积了不少，可是电脑屏幕面对人的这个环形区域却还是干净的。”

　　纪珊珊点点头，目光落在手旁一摞打印的资料上：“这是……奇迹篮球俱乐部的资料？”

　　厚厚的一摞纸，上面写满了奇迹俱乐部的可疑人员和事件，包括黑鹰那次的兴奋剂事件，还有周谨航的名字，全部都一一记录在纸上。

　　原来这里不仅有人住，而且住在这里的人还特别地关注跟奇迹俱乐部相关的一系列事情。

　　不知为什么，看着白纸上“Nicholas”那几个醒目的字母，纪珊珊忽然觉得背后发冷。

　　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暗地里已经有人在调查分析他们了，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呢？

　　“怕什么，”周谨航一把抢过那张纸扔在一边：“我们都找到他老巢来了，他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我确实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纪珊珊一阵惊呼，吓得直接窜到了周谨航身后。本来很淡定的周谨航，被她这嗷一嗓子吼的，也吓得不轻。

　　两人齐齐往书房门口看，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黑暗里走向他们，暴露在明亮的月光下。

　　周谨航双目紧紧盯着黑暗中那张渐渐显露的脸，几秒后诧异出声。

　　“Brian，怎么是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