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插科打诨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个月，周谨航终于耐不住寂寞旷了课。

　　窗外阳光正好，这种天气正是打篮球的好时候，怎么能把时间白白浪费在无聊的课堂上呢？

　　周谨航离开的第一天，纪珊珊看着身边空空荡荡的座位，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失落。不得不说，这段短暂相处的日子，让她找回了一些过往学生时代的单纯和美好。

　　然而，周谨航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她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教室的最后面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人，全程盯着课堂上每一个和她接触的男性。他们脸上不怒自威的神色和冷冰冰的眼神，成功吓走了她的同学和老师。

　　有这两位保镖在身边，不仅仅是付震东没有机会和她说话，现在就连女孩子，都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

　　如果说之前周谨航还能狡辩是为了她不受骗才来上课的话，那他现在的行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监视。

　　“拜托你们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纪珊珊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跟身后的两个保镖对峙：“你们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了。”

　　黑衣男子道：“对不起纪小姐，我们只是完成份内的工作，请您谅解。有什么问题，您可以亲自跟周总沟通。”

　　她要是能找到周谨航，还用在这里浪费唇舌吗？自从那天他毫无征兆地离开之后，电话就又打不通了。整个人好像蒸发了似的，完全没有一点消息。

　　是不是公司又出了什么事？

　　纪珊珊跺跺脚：“那你们带我去公司见他，我自己跟他说。”

　　车子到达公司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晚上八点整，纪珊珊踏入灯火通明的公司大厅。这是她第一次来瑞新蒙特雷总部，头顶上水晶灯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大厅中央有一个环形喷泉，里面的布景模型是假山和瀑布，水流从高高的山顶倾泄而落，敲打着下方坚硬的山石叮咚作响。

　　“小姐，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前台接待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周谨航在吗，我找他有事。”

　　“您稍等。”

　　简单地通报之后，前台领班带着她上了十九楼CEO办公室。

　　推门进去的时候，周谨航正坐在黑色皮质老板椅上翻看资料。见她进来，他抬了抬眼皮，首先出声：“我才几天没去你就想我了？”

　　纪珊珊：“想你个大头鬼。”

　　“不想我？”周谨航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满脸戒备地盯着她：“总不是催我回去上课的吧，我真不学了。那些时态变位阴阳性，完全看不懂。让我学法语，你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快点。”

　　纪珊珊双臂撑在桌面上，凑近他道：“我说的不是法语。你不学没问题，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打扰我学？”

　　“我怎么打扰你了？”

　　“你派保镖监视我。”

　　“那叫保护。”

　　“我不用你保护。”

　　周谨航敛了笑容，眉目间透露出点点不耐烦，他合上手里的资料，抬头看着她不紧不慢道：“就这么点破事，值得你专门跑一趟公司来跟我说？”

　　他还是以为她是想他了才来找他，真是自作多情。

　　也许对他来讲是小事，可是纪珊珊认为周谨航完全是在无理取闹，这样天天被人跟着，她连基本的社交都快没有了。

　　纪珊珊垂下眼眸，嘴上却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反正你把你的人带回去，我不用他们天天跟着。”

　　“好啊，”周谨航摊手：“你换个机构报名，我立刻就把人撤回来。”

　　“周谨航你……”

　　他怎么可以这样霸道，完全不考虑她的兴趣和感受。

　　“啪－－”

　　周谨航将一份文件拍在她面前，冷声开口：“你不用跟我磨叽，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她狐疑地看了他半天，才伸出手去拿那份文件。第一页是紫藤花节当天她在校园论坛上看到的帖子截图，后面是这些天针对发帖人IP的追踪记录，最后的追查结果：Merrof。

　　再往后翻，是关于付震东的个人资料和一些他担任同声翻译的重要商业会议记录。就在去年，将近有六场Merrof领导人出席的大型会议上，他都作为艾薇儿的专属翻译到场。

　　周谨航想证明什么，证明她生日那天的偶遇、他的爽约都是别人精心安排的？还是想告诉她，她现在已经莫名其妙卷进他的商业斗争里面去了？

　　“光凭这些不能说明什么，”纪珊珊放下文件，直勾勾地盯着他反驳：“你又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是参与几场会议担任翻译而已，这是工作需要。”

　　“呵，”周谨航看着她冷笑：“珊珊，你是不是来的时候脑子被门挤了？我现在要是有直接证据，立刻就把他们一锅端了，还用得着跟你在这儿废话？！”

　　为什么他总是要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坏，从周谨航第一次见付震东，她就感觉到他对他的敌视。

　　这根本完全没道理。

　　她固执道：“商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凭你一份模棱两可的文件，就要我和我的朋友断绝来往那不可能。”

　　周谨航气得摔笔：“我再警告你一次，他不是你的朋友。再让我看见你去找他，我就直接把你关禁闭。”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气氛一时间陷入僵局。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Daniel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甚至连门都忘了敲。

　　“周总不好了，我们官网被人攻击了。”

　　周谨航的双眼倏地睁大，他猛然从座位上起身，不由分说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快步向门口走去：“跟我来。”

　　来到技术部门口，纪珊珊只听到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临近晚上八点半，办公区里人影攒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坚守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一排排电脑屏幕亮着，程序员们正在拼尽全力进行维护修复。

　　网站被攻击，分秒必争。因为没有人知道，哪怕仅仅只是一分钟，他们所面临的损失会有多么巨大。

　　“现在什么情况？”

　　技术部总监看到周谨航之后，快步走上前来汇报工作进度：“周总，我们的官网遭受到病毒攻击，整个页面处于瘫痪状态，目前正在尽力修复。”

　　周谨航：“加快速度。”

　　纪珊珊跟着他，来到几名程序员身后看着面前的屏幕，页面完全静止不动，正中央只有一个多层巨无霸汉堡包像个弹簧似的，不停地在屏幕上蹦来蹦去，像是在嘲笑这里的每一个人。

　　警告，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巨无霸，这是一种感染型的蠕虫病毒。它可以感染系统中的多项等不同类别的文件，同时终止大量杀毒软件的进程，自动删除系统内的备份文件，是一种新型的顽固型病毒。中毒之后，所有的文件都会变成一个巨无霸汉堡包的模样。

　　五分钟过去了，页面依然纹丝不动。

　　十分钟过去了，损失还在进一步扩大。

　　纪珊珊看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周谨航，手心里渐渐沁出冷汗。

　　会用汉堡包标志来做病毒的，纪珊珊觉得除了Merrof也就没有别人了。他们根本不怕让周谨航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如此嚣张的态度，不能不让人胆寒。

　　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冤枉一个好人。

　　想起那天在紫藤花林的偶遇，纪珊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周谨航所谓的刻意安排和阴谋。

　　这半个多月相处下来，她觉得付震东为人温和有礼，对工作和生活也有自己的要求和品味。如果不是他带她走进同传这个圈子，恐怕她现在还在为周谨航的爽约而失望伤心，陷在迷茫未来的怪圈里。

　　所以，她对付震东，始终是抱有一份感谢之心的。

　　至于周谨航，她默默看着他此刻紧锁的眉头，电脑荧幕的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将他脸部的线条勾勒出一种冷硬坚毅质感。

　　既然求不得，她就退一步。给他自由的空间，也放自己去过自己的人生。这么多年的感情已经交付在他身上，她不想连自己的人生也和周谨航绑定在一起。

　　可是现实，显然并不听从她心底真正的想法。周谨航亦不会就此放过她。

　　“叮叮－－”

　　手机邮箱里发来一份匿名邮件。

　　周谨航点开后，里面只有一句话：【想不想要病毒源代码？】

　　他暗自心惊，仓皇回复：【你是谁？】

　　这条消息发送之后，对方再没有回应。周谨航摸不清这个神秘的人究竟是谁，但是当下挽救网站迫在眉睫。

　　技术总监跟在他身边不停地解释：“周总，这款新型病毒之前没有在市面上见到过，破解需要时间。”

　　他握紧手机，转头对技术总监道：“如果我给你病毒源代码呢？”

　　技术总监眼前一亮：“如果有源代码，我们就可以立即破译分析，更新补丁。速度肯定会比现在快。”

　　周谨航点点头，拿起手机又发了一条消息出去：【有什么条件直说。】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对方会在这种时候发扬无私奉献的精神，任何的交换都是有代价的。

　　神秘人回复：【酬金二十万，24小时内汇进我卡里。】

　　对方发来了源代码，邮件下附一个银行卡号。

　　源代码和账号一起发来，就这么相信他？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周谨航觉得这位神秘黑客似乎并非为钱，酬金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他这么积极地要把源代码给他，至少在当下是友非敌。但是这个人具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帮他解困，现在尚且不得而知。

　　网站恢复之后，他命Daniel去查那个银行账户的个人信息。这张卡的主人是苏格兰皇家银行的Vip用户，而银行对Vip客户的个人信息是保密的，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可能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

　　漆黑的房间里，电脑屏幕上一点微弱的光芒亮着。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坐在电脑桌旁，手里端着杯红酒轻啜着。电脑旁的相框上沾染了些灰尘。

　　男人抬眸瞥了眼照片上那人耀眼如阳光般的笑容，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悲切。

　　“嘀！嘀－－”

　　防火墙不停地发出警报。

　　真是不省心，他好心给他们提供帮助，对方不仅不知感谢，还想趁机调查他的真实IP。

　　男人无奈地提了提唇角，伸手打了几个字过去：【20秒内再不停止，别怪我不留情面。你们的网站恢复还不到十分钟吧。】

　　网站恢复的瞬间，技术部工作室里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上次追查学校论坛的IP，他们迅速锁定了Merrof公司。这段时间以来，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不敢放松。

　　如今，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善后的工作交给部门总监去安排，至于Merrof这次明目张胆的挑衅，周谨航自然会给自己和瑞新一个交代。

　　外卖员呼哧带喘提着几十包快餐盒上了楼，Daniel将热腾腾的晚餐分发给技术部的工作人员们，还不忘顺便给他的领导戴个高帽：“这是周总犒劳大家的晚餐，今晚大家都辛苦了。”

　　纪珊珊再度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周谨航正面对墙上的项目设计图默默站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图纸上那蔚蓝的海、碧绿的草坪，还有阳光映照下怪石嶙峋的岩壁。

　　她没有出声，将手里的快餐盒轻放在桌上，然后慢步来到他身旁，和他一同欣赏着眼前悬挂着的巨大的设计图纸。

　　这是周谨航的梦想。

　　今晚这一场战斗之后，公司究竟损失了多少恐怕此刻不会有人比周谨航心里更清楚。

　　可是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半点颓废的模样。他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看着他心心念念的项目。

　　她粉唇开合，打破了长久的沉默：“项目动工了吗？”

　　周谨航点头：“已经开始了。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大概等我们毕业前，就可以验收最终成果。”

　　他笑，指着图上的一片区域道：“到时候我们可以从这里坐直升机，直接升到万米的高空去，然后降落到海面上开船去观光。或者直接到这里，体验一些刺激的项目。”

　　周谨航看着图，目光渐渐开始放空。

　　“珊珊你知道吗，在斐济，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企业家经验分享盛会。他们会邀请在国际上极负盛名的名人来做演讲。我跟我爸去的那一年，碰巧是一位世界著名的激励大师在做分享，题目是‘如何让更多的人发现自我潜能，走向成功’。”

　　周谨航回忆道：“整整三天的时间，我参与了高空跳伞、深潜还有走火等很多的项目，彻底打破了身体里的一些限制。从那之后，我发现其实人类实际能做到的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多。”

　　“我们有时候只是被自己的恐惧吓倒了。”

　　她疑惑：“可是人人都会有恐惧。”

　　“对，人人都有。”

　　周谨航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久违的真挚平和：“我有的时候也会害怕，会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做成这样一个项目。”

　　“毕竟，”周谨航自嘲地笑了笑：“我们面对的对手是美国最大的地产大亨。他们甚至不用花费什么大心思，今晚一个小小的网络攻击就可以让我们鸡飞狗跳的。”

　　纪珊珊听着他的话，缓缓抬眸对上他那双永远燃烧着热情火焰的目光。经过今晚的事件，周谨航的双眸里多了一些愠怒和不甘，可是那执著的光芒却更胜以往。

　　记忆中，这是他少有的对她敞开心扉的时候。

　　“可我不会知难而退。”周谨航看着面前的女人，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当时竞标的时候，瑞新能拿到最好的地块吗？”

　　纪珊珊想了想：“因为……你们准备得很充分，策略制定得万无一失。”

　　她记得当时，周谨航几乎是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周谨航觉得好笑，一手撑在墙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策略，也谈不上准备得充分不充分。珊珊，我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是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大概唯一和别人不同的，就是面对恐惧的时候。”

　　窗外，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

　　两人修长的身影在透明的窗玻璃上依稀可辨。

　　纪珊珊轻挑眉梢，示意他说下去。

　　周谨航目光坚定，语气里带着一份让人动容的勇气：“当所有人都在消除躲避恐惧的时候，我选择迎上去。”

　　纪珊珊心脏跳得快了些，有些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就像现在，即便她已经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再陷进一个人毫无反馈的爱情里。

　　可是此刻周谨航站在她面前，和她说着他的梦想和彷徨，她还是忍不住感动倾心。

　　然后鬼使神差地，她上前两步，伸出双臂环住了周谨航的腰身。她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珊珊。”

　　周谨航伸手回抱住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表情，“这次可是你主动的。”

　　他低头，去探她的唇。

　　这一次，她没有躲。

　　一种宁静祥和的喜悦渐渐涌上心头，让人舍不得结束，只想永远沉浸在里面不要醒来。周谨航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很神奇，也很新鲜。

　　他对珊珊，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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