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纪珊珊始终没有回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房门刚刚落锁，周谨航把人拽到身前，推在了墙上。

　　“放开我。”

　　她用力推他，周谨航索性将她两只不安分的手腕捏在一起压下去，他那明亮的双瞳泄露了此刻不安的情绪。

　　他默默注视着她冷冰冰的神色，心里隐约有些愠怒却发作不出来，只好用毅力压抑着，最后全部化成了冲动。

　　周谨航垂眸，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目光深处的灼热。下一秒，他主动凑上去，去吻她柔软的唇。

　　纪珊珊下意识偏过头去，让他这一下子落了空。她能感觉到面前男人的身体僵硬了半秒，然后缓缓松开了她。

　　“那个男人是谁？”

　　纪珊珊抬起头来，看着他不依不饶的样子轻叹了口气。周谨航顽固起来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若是一直跟他打太极回避问题，那今晚他们两个都不用睡觉了。

　　纪珊珊：“在紫藤花节上认识的，我东西掉了，他帮我找到还给我。”

　　周谨航狐疑道：“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可是你坐他的车回来，为什么？”周谨航还是觉得她隐瞒了些重要的事情：“捡个东西能有多大交情，我又不是没交过朋友。”

　　“周谨航，能让我休息会儿吗？”

　　纪珊珊拢了拢前额的碎发，脸色苍白神情疲倦：“我走了一整天现在很累，你不要这么咄咄逼人的。”

　　她推开他，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刚踏进客厅，就看见桌上那束已经枯萎了的紫藤，眼神更加黯淡。

　　周谨航侧身倚靠着雪白的墙壁，目光始终落在沙发上。他看着她，耐着性子问出声：“现在可以说了。”

　　纪珊珊：“他做同声传译，今天早上在洛杉矶刚好有一场宣讲会。我很感兴趣所以跟他多聊了两句，然后一起回来。”

　　“同声传译？”周谨航挑眉：“那岂不是要三天两头地往外跑，你喜欢这个？”

　　“喜欢。”

　　“我专业本身不占什么优势，国内国外的英专学生一抓一大把。同传虽然门槛很高，但适合我的性格，我想进这一行试试。”

　　她一看周谨航脸上抵触的表情，就知道他不喜欢她做这个。换作以前，她还愿意做出让步，为了满足他的需求而自我牺牲，可是现在她只想活得自由些。

　　周谨航凉凉笑道：“前几个月还说自己迷茫未来，这出去一趟让人洗了个脑，你就找到梦想了。”

　　为什么她这次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比往常更加冷淡？

　　是因为那个男人？

　　“周谨航，你酸什么？”

　　她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有像以前一样始终围着你转，才算人生充实圆满？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不能……”

　　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默默收了声，然后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她这是干什么，又跟他抗争吗？有什么用呢，争到最后从来都是她输。

　　纪珊珊：“我知道你看不起这份工作，就像当初你不喜欢我去做翻译导游一样。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想把自己的位置排得靠前一些，所以这次不会再迁就你了。”

　　周谨航按了按眉心，在原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墙上的挂钟整点报时，铃声响过五次之后，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看不起你的工作了？”

　　周谨航一字字开口，本来想要质问她的一番说辞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整个人显得有些焦躁：“不就是同传吗，没问题我帮你联系，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到处去勾搭别人？”

　　“才一天而已。我一天看不见你，你就能坐到别的男人车里去，你到底……”

　　“周谨航！”

　　她激动地打断他，凭什么他总是能找到理由来指责她的不是，纪珊珊受够了，她不想再像个可怜虫一样在他身边受气了。

　　“我们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

　　“我们是……”

　　周谨航一时语塞，嘴唇翕动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觉得，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在抗拒着某些东西，珊珊每次提及这样的问题，都让他莫名地有种恐慌感。

　　她目光如水，语气依旧平淡：“是什么，说啊……”

　　周谨航没有跟她针锋相对，换了个话茬冷冷道：“咱们两个一起来留学，本来就该互相照应。我只是提醒你，小心被别的男人骗了。”

　　纪珊珊觉得可笑，沉默着提了提唇角。

　　周谨航看着地上的碎花地毯，别别扭扭地开口：“你想去同传机构，我可以帮你联系，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去找别人。我不喜欢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影响心情。”

　　“那你呢？”

　　纪珊珊反问：“如果昨天你遵守承诺的话，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女人……叫艾薇儿是吗，我看到照片了，你喜欢她吗？”

　　周谨航疑惑：“什么照片？”

　　纪珊珊：“在校园论坛上，是你和她逛街看电影的时候拍的。”

　　他们被别人拍了照片？

　　周谨航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经过上次的照片门事件，他现在对于别人拍他的生活这种事情非常敏感。

　　也是奇怪了，他又不是什么娱乐圈明星，这些人一天到晚拍他做什么。

　　他从茶几上拿起手机，低着头站在一旁登陆了校园论坛。首页置顶的帖子还是关于他的，珊珊说的没错，里面的照片确实是昨天他和艾薇儿吃饭逛街时的抓拍。

　　这个拍照的人找的角度和时机很刁钻，其实昨天他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除了几次艾薇儿越界的举动之外，他全程都没有主动招惹过她。

　　可相机里记录下的，恰恰就是这几次似有似无的暧昧。

　　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周谨航觉得她不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可是经过了几次事件之后，他忽然看不清这个女人了，只是隐约感觉到她很危险。

　　发帖的是一个没有头像的匿名者。

　　如果说之前散布出他和珊珊照片的人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那这次发他和艾薇儿的照片又是为了什么？

　　会是艾薇儿做的吗？

　　可动机又是什么呢？

　　去年的几场风波已经渐渐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去，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可周谨航记得，他记得自己最后的线索断在安娜那里。

　　奇迹俱乐部没有消失，俱乐部背后的推手也没有消失，他们只是藏在暗处，藏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Merrof，怀疑他们和俱乐部有牵扯，甚至怀疑他们就是背后的那个神秘投资方。可是迄今为止，他没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

　　艾薇儿在他面前，表现得永远像个趾高气昂的公主，她把他当玩具，喜欢看他出丑、喜欢给他找麻烦，把他推进泥坑里，再假装好意地拉他一把，美其名曰喜欢他。

　　这些照片发出来，实则背后暗藏着一些商业信号，那就是Merrof和瑞新两家公司的关系也许会因为他们两个的日常交往而走向一个新方向。

　　哪怕周谨航本人，没有这个打算。

　　商业战场上，波云诡谲。

　　任何一个细微的信号，都可能导致未来某个领域的大变天，大概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更何况，是和美国的地产巨头Merrof有关的信息。

　　艾薇儿这个人，虚虚实实。以情爱作幌子，半真半假的举动里又不知道掺杂了多少商业目的。

　　一次小小的举报，就让他的项目差点走进死胡同。周谨航觉得，自己真的要好好防着这个女人才行。

　　纪珊珊坐在沙发上，抬眸看着对面男人越来越紧皱的眉头，心里暗暗懊悔自己提起这件事。

　　说好了不再管他的事，她这又是酸什么，周谨航和谁在一起，又怎么会是她能控制得了的，这样理直气壮地跟他说出来，最后只会让他骂她烦。

　　“珊珊。”

　　周谨航放下手机，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发难：“是，我爽约了。可是我是因为公司，公园项目被查出重度污染，我只是去处理这件事，本来想着结束了来找你，没想到等我回来，你已经走了。”

　　“是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照片是不是？”周谨航顿了顿，“你要是能等一等我，我们不就能一起去了吗？”

　　他指着茶几上那一大捧紫藤花束：“生日礼物我都买好了，你觉得我是故意爽约的吗？”

　　“是你自己蠢，不相信我偏偏去信那些八卦小道消息。”

　　“等你？”

　　纪珊珊苦笑：“我等你的时候还少吗？昨天是我生日，我从天亮等到天黑……”

　　她声音再次激动起来，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等了整整一天，最后等来的就是几张冷冰冰的照片。你只想自己，告诉我你有多少的苦衷、不得已，每次都是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扭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我认了，我不怪你也不生气，更不需要你跟我解释什么，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承担后果就是了。”

　　周谨航不懂，怎么他越解释她还越来劲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

　　“嗡嗡－－”

　　桌上手机震动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纪珊珊接起电话，绕开他转身走向阳台。

　　“喂，妈。”

　　“嗯，我挺好的，你呢？”

　　周谨航独自站在客厅里，看着桌上那再也送不出去的生日礼物，默默叹了一口气。

　　“什么？我只打过去两万块。”

　　“真的没有，我骗你干什么。”

　　“……那会不会是哥哥？他大字不识一个，找的什么工作那么赚钱？”

　　周谨航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大概猜出个七七八八，这次吴启好歹是把钱用在了正经地方。虽然不知道他最后给了珊珊母亲多少，但是只要家里不再欠债，至少生活上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惜她妈妈这一个电话，他又默默叹了口气，估计珊珊要起疑心了。

　　周谨航把手机揣回裤兜里，闪身进了书房，关上了房门。

　　坐在书房的黑色皮转椅上，他把刚刚在楼下记住的那个男人的车牌号给助理发了过去，又到校园论坛上把那篇文章地址复制也发了过去。

　　约摸一分钟后，助理Daniel在聊天对话框里回复：

　　【周总，有什么吩咐？】

　　周谨航按下录音键，发送了一条语音消息。

　　“去给我查这个车主的信息，整理好之后发过来。还有这篇帖子，让技术人员追踪一下IP，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好的，周总。】

　　Daniel的办事效率很高，周谨航趴在桌上玩了半天手机的功夫，一份完整的个人资料已经传了过来。

　　他点开一看，确实是下午碰到的那个男人的照片。

　　付震东（Albert·Fu），29岁。

　　湖南省岳阳人。

　　毕业于英国纽卡斯尔大学高级翻译研究院，同声传译专员。

　　从业8年为国内外上百场大型商业会议担任同声传译，他以他精湛的专业素养，为自己赢得了“年度最佳同传精英”的荣誉称号，亦被业界戏称……

　　周谨航看了几行就不想看了，太多的溢美之词放在一个人身上只会让他觉得虚假。

　　又是个老男人。

　　周谨航自嘲地轻哼一声。

　　这个男人比他大了9岁，光是吃饭走路的经验也要比他多出那么多。

　　改天必须去寺庙里找个大师给他算算时运了，他这流年不利的倒霉运气，是不是因为命里跟这些所谓什么社会精英、成熟男士犯冲。

　　前几年好不容易躲开了一个黎洛，这回又一个付震东撞上来。

　　他今天在楼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男人看珊珊是的眼神里带着点炙热的光，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朋友该有的。

　　也就珊珊这种智障女人才会被这样的人骗，他好心劝她，都被她当驴肝肺了。

　　周谨航内心忿忿不平，目光扫过方桌上的餐巾纸盒时，顺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泄愤似的冲着房门的方向隔空丢了过去。

　　珊珊，你不听我的，我们就走着瞧。

　　“Daniel，还有个事。”

　　他又按下录音键：“另外再去联系一家同传机构，我把纪珊珊的资料传给你。你跟他们约一下，问好时间地点，先把定金付了，谈妥了让他们直接联系珊珊去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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