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校级篮球海选赛主要针对本州的各大高校，学校在本校内自由组织多场比赛，最终选出能够代表学校的最优秀的三支队伍参加州比赛的竞选。

　　参赛的高校有几十所，每个高校内部的篮球队大概4、5支，基本都是学生出于对篮球的热爱，自发组队竞选。

　　M大原本有5支球队，凤凰队作为其中的佼佼者这些年来为学校争得了数不清的荣誉。可是绑架事件之后，队长Paul被判监-禁，内部人员走的走散的散，基本掏空了这支球队的主力，凤凰队早已名存实亡。

　　剩下的四支，分别是海豹、雄狮、常青和荣光。黑鹰作为后起之秀，将会在本次的校级海选赛当中与另外四支球队进行四场激烈角逐。

　　按公平原则，本际校级篮球海选赛总共十场，全部赛完后根据各个球队胜负场数从高到底依次挑选三支球队。也就是说，黑鹰若想成功晋级，在与四支球队的比拼中最少要赢得两场，才有机会拿到下一轮竞选的入场券。

　　临近期末，学校把比赛时间压缩得很紧张。一周两赛，两周结束。这种近乎吝啬的安排对各支球队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因为一旦主力球员在比赛过程中受伤或者出现纰漏，短短七天里根本没有充裕的时间来复原。

　　周谨航站在候场室里滔滔不绝地跟队员们分析着当前严峻的比赛形势。

　　“第一场是跟海豹，这支球队看似普通，实际却是我们5支球队里实力最稳定的。没有多少超常发挥的时候，但也几乎没有失常的时候。”

　　周谨航按了按眉心，“他们的耐力非常好，很多的队伍最后输给他们并不是因为技术不精湛，而是……”

　　周谨航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明亮的光晕穿透室内摆放的几件水晶雕刻工艺品，在雪白的墙壁上涂抹出一大片七彩的光。

　　他盯着墙面看了几秒，神情有点恍惚，说了一半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顿了。直到耳边听到Jason的声音。

　　“Nic , 你没事吧？”

　　周谨航回神，眨了眨眼：“没事，刚说到哪儿了？”

　　他想了想，继续道：“他们不是输在打球水平，而是战术。对付海豹这种对手不能太过激进，要懂得保持实力和体力。否则的话，被他们拖死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还有，记得注意自己的水杯衣物等随身用品。比赛之外多留点心，我们已经摔过一次了，这次千万不要再在这种小事情上出纰漏。”

　　墙上的挂钟开始整点报时。

　　队员们兴奋异常，摩拳擦掌等待着上场那刻来临。

　　“时间不早了，就说到这里。剩下的一会儿上了场随机应变，今天这场比赛，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赢！”

　　“等等等等，”Jason眼看着要解散，嬉皮笑脸地赶忙插话：“咱们先把今天的庆功宴说好，要是赢了咱去哪儿吃啊？”

　　这一问又惹得周围人好一阵兴致盎然的讨论。只有周谨航反应平平，他拧开自己的水杯抬头灌了几口水，一个人走到休息长椅上换衣服去了。

　　“诶？Nic，”Jason跟过来，摸着下巴打量了周谨航半天，看到他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一时奇怪，挑眉问：“今天怎么不见兔子过来给你送饭，你又把人家得罪啦？”

　　周谨航一摔衣服，忿然道：“谁得罪她了，我今天不想吃盒饭了不行吗，没她我们照样比赛。少废话吧你，赶紧准备去。”

　　想起纪珊珊，周谨航心里就堵得慌。他昨晚回来几乎一夜没睡，纪珊珊那个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快把他脑袋搞得炸了，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说错，两个人在一起舒服最重要。

　　他觉得自己还挺舒服的，可纪珊珊那是什么表情？跟他继续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就那么痛苦？那么难以忍受吗？

　　明明以前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

　　可是如果自己没错的话，为什么她现在就变得这么冷淡了呢？

　　纪珊珊走进运动场的时候，场内已经坐满了人。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距离开场还有半小时。

　　周谨航给她的座位票位于A区3排，那里视线开阔，又处在黑鹰队伍的大后方，她能够清楚看到场上的一举一动，周谨航也可以在比赛的间隙轻而易举找到她。

　　可纪珊珊这一次没有坐那个位置。

　　她手里捏着褶皱了的座位票，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默默注视着熟悉的场地。周围人来人往，啦啦队员在场中央跳起欢快的开场舞，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尖声叫喊。

　　周谨航还没有出来，而她还在犹豫。

　　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像以前一样去看比赛吗？

　　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了一些，就想要的更多。所谓回到从前，只是人们表面装出的表象罢了。

　　这种装出来的平和，刻意压抑自己感情的做法只会让她越陷越深，求而不得的爱情也会让她越来越痛苦。

　　开场舞结束，两队球员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列队出场。

　　周谨航进场后环视了赛场一圈，没有找到纪珊珊那纤瘦的身影，却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艾薇儿站在观众席的最前排，冲他使劲儿晃着手里的加油旗，白皙的脸蛋上用油彩绘出一只展翅高飞的黑色雄鹰。

　　“Nicholas，加油！”

　　她嘴里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那尖利的声音快要把周谨航的鼓膜都刺破了。

　　他白了她一眼，径直走向中场。

　　随着裁判员一声哨响，篮球被抛向高空自由落体，在它下坠的短暂几秒，周谨航率先起跳，将球抢了过来。

　　经过这一个月的刻苦训练，黑鹰队员之间更加默契了，几人的配合较之于与凤凰比赛那时，又提升了新的高度。

　　Brian最擅长迷惑对手的假动作，他的手法灵活且迅速，许多队伍会在比赛之前专门花心思去研究对方球队的优势和劣势，分析其中主力队员的运球手法并积极寻找破解之法。

　　而Brian，在黑鹰队伍里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无影手”，即便你熟知他的运球套路和个人风格，到了赛场上也依然无法从他手里把球抢过来。

　　场上两方队员激烈的角逐，Jason起跳传球给周谨航，他们两人是全队里配合最默契的一对。这样的传球动作在训练场上排演了无数次，几乎已经变成了大脑下意识的反应。

　　周谨航带球绕开对方三个球员，目光紧锁在不远处的篮筐。他和往常一样，脚下发力，调动起全身的肌肉灵活起跳，双手将球举过头顶。

　　抖腕抛球的那一刻，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对你七年的感情。”

　　周谨航恍惚了半秒，挺拔的身形在空中一歪，手中的篮球顺势脱出，碰到篮板后顺利被对方球员挡了出来，一时间观众席全场哗然。

　　“哇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Nicholas连这种球都会脱手？这不是明摆着给对方送人头？”

　　“谁知道呢，黑鹰上次比赛可是打了兴奋剂的，也许这才是他们真实水平。”

　　“……”

　　篮球被对方球员抢走，海豹一名小将带球冲着他们的篮筐直冲过来，一个漂亮的跳投，球已经从篮网下坠落，海豹队领先一球。

　　Jason不可思议地瞪着篮筐，低咒了几句脏话，又继续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去了。

　　“你没事吧？”

　　Brian跑过周谨航身边时低声问了一句，琥珀色的眼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疑惑，声音一如他平时说话那般波澜不惊，平静且淡漠。

　　周谨航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

　　跑过中线的时候，周谨航转头扫了一眼观众席上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目光愈发黯淡了些。

　　她没有来。

　　周谨航握了握拳，忍下心里憋着的那股无名火，炽热的目光盯着不远处对方球员手中的那颗篮球，身体已经做出了攻抢的姿势。

　　观众席上，纪珊珊站在最后面的角落里，默默注视着场上发生的一切。虽然距离遥远，可是她隐约觉察出周谨航状态的不稳定，他似乎正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场下又是一阵欢呼，周谨航突然发起强攻，不出一分钟便扳回了这一球。

　　她手里拿着的饭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冷了，里面是她精心准备的三个菜，都是周谨航爱吃的。

　　早上起床的时候，纪珊珊本来已经决定来现场了，可是到了这里又突然萌生退意，独自一个人躲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手里的饭盒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

　　该放弃吗？

　　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响起：你努力了这么久都不曾换来他一点点的喜欢，这样下去真的值得吗？

　　可是如果放弃了，就会离他的世界就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没有交集，那样的结果你就能接受了吗？

　　也许，周谨航只是需要一点点耐心，他能分辨基本的是非曲直，只是还看不透感情这种事而已。况且，这次他已经主动把入场票给你了，真的不能暂且放下自尊和面子，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再等等他，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纪珊珊攥了攥拳头，在原地纠结了几秒钟，下定决心朝着A区的座位迈出了第一步。

　　观众席上人头攒动，还没走过去，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珊珊，你在哪儿呢？”

　　电话里传来南希焦急的声音。

　　纪珊珊：“我在M大看比赛呢，怎么了？”

　　“拜托亲爱的，我在路上跟人撞车了，今天我的早班……”

　　纪珊珊心下一紧：“你没事吧？受伤了？”

　　“没有没有，”南希道：“但是我过不去了，还在事故现场等处理，你要是不忙能不能替我去酒吧顶个班啊？咱俩换，明天我帮你值。”

　　纪珊珊停住下楼梯的脚步，转身直接朝安全出口的方向走去：“没问题，我现在就过去，会帮你跟老板说清楚的。你安心处理，完事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透过赛场方形的窗户铺展在地面上，把环形的赛场切割成不规则的几块。

　　比赛进入最终场。

　　海豹的分数依旧领先，黑鹰的每一名队员内心都十分焦灼，周谨航更是有些疲惫，他心里有气，球场上又连连失利，整个人都处在爆发的边缘。

　　“操，老子还就不信了，玩不过这群渣渣？”Jason一边骂着脏话一边暴躁地跑过他身边：“这才第一场呢，打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对方球员再次来到黑鹰的篮筐下，几名队员都绷紧了神经，全身贯注地注视着篮球移动的方向。

　　Jason咬牙冲上去格挡。对方球员大概1米9的高大身形，几乎和Jason同时起跳，手臂肌肉处在极度紧绷的状态，他五指张开成鹰爪状，用力抓球，奋力往篮筐里一抛，比分再次拉开。

　　落地的时候，海豹队员低声咒骂几句，手肘向下一磕正好撞在Jason肩头脆弱的锁骨边缘。

　　他闷哼一声，五官都扭在了一起。身体先于对方球员落地，就在准备躲闪的一瞬间，左脚脚骨狠狠一痛，剧烈的痛感在几秒内顺着神经攀爬上大脑。

　　Jason痛叫出声，整个人跌在了地板上，他弓着身体双手抱着左脚，不停地来回滚，一身的冷汗蹭在光滑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一片潮湿的水渍。

　　“Jason！”

　　“Wesley！”

　　裁判吹响了嘹亮的比赛哨，判定对方球员犯规。

　　黑鹰换人。

　　Brian蹲在Jason身旁等着担架过来，他看到Jason脸上茫然不甘的表情时，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沉沉出声：“比赛的事情交给我们，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的。”

　　“嗯。”Jason点点头，又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周谨航，湛蓝色的眼瞳里闪烁着决绝又期待的光芒：“Nic，要赢啊。”

　　周谨航点头，“我们会把奖杯给你带回来的。”

　　Jason心里宽慰不少，坐在躺在担架上一路望着比赛场的方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体育馆。

　　队员的负伤大大激发了黑鹰队员们的愤怒，这种情绪发展到极端，犹如烈火般烧灼着四肢百骸，点燃了每一个人埋藏在身体里的潜能。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十分钟，黑鹰一扫之前萎靡不振的士气，随着周谨航接连两个漂亮的大灌篮，整个队伍开始了疯狂的反攻。

　　比分渐渐被追平，对方球员试图再一次用之前的方法诱敌投篮，球却一次次被挡了出去。

　　比赛还剩30秒，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不断减少，眼看这场比赛就要平局，队员Jamie突然再次发起猛攻，在各方的配合下，在比赛终了哨声响起之前，他终于将球扣进了对方的篮筐里。

　　比赛结束。

　　黑鹰队以一球之优势，险胜海豹。

　　市中心医院，十楼骨科。

　　Jason坐在病床上，左脚打着石膏被高高吊起，看到黑鹰的队员们进来他连忙坐起身，焦急道：“我们赢了吗？”

　　床边的Jamie把奖杯直接丢在了他身上，“当然了，答应了你的事怎么会做不到。”

　　两个人碰了碰拳头，Jason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我就说我们能赢，哈哈哈哈这算出师大捷，你们想好了没有，晚上到底吃什么？”

　　周谨航指了指他的脚，笑道：“脚都这样了还琢磨着吃呢，晚上庆功宴不带你这个累赘，老老实实在病房吃盒饭吧。”

　　Jason笑骂道：“滚蛋，弟兄们才不像你那么没良心。”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Brian手里提着两个大购物袋，冷着脸把东西放在了病床边的桌上。

　　“你买点东西怎么这么慢，”Jason从里面掏出一个简易餐盒撕开包装：“磨磨蹭蹭跟个女人似的。”

　　Brian没有回应他的牢骚，转过头来看着周谨航，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积聚着层层寒意：“Nicholas，今天的比赛你是不是还欠大家一个解释。”

　　周谨航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把病床上的被子往里推了推，然后轻轻靠坐在床边，声音平淡：“你要我解释什么？”

　　Brian冷声道：“刚刚的比赛大家都看到了，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你呢？”

　　“如果不是最后Jason受伤，你是不是准备浑浑噩噩混完整场比赛？我不管是因为什么，你既然是队长，上了赛场好歹也该有个队长的样子吧？”

　　周谨航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辩解，但终究还是沉默了。

　　病房里气氛一时尴尬起来，Jason伸手拽了拽Brian的袖子，暗示他不要再说了，可是后者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冲进全国，是你给我们的承诺。这里所有的队员都是因为信任你才加入的。可是你呢，你今天这样的表现，根本让我看不出一丁点想要赢得比赛的样子。”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单纯只是为了玩的话，Jason为了这场比赛伤成这样，你心里就不惭愧吗？”

　　周谨航百口莫辩：“我不是，我……”

　　“Brian，”Jason终于开了口：“你少说两句不行吗，他也不容易。”

　　Brian甩开他的手，转过头去看着脸色苍白的Jason，深邃的眼睛里满满的不甘和愤怒：“为什么你永远帮着他说话，我的话你但凡听一次，今天也不会像这样躺在病床上。”

　　Jason低头看着床单，噤了声沉默。

　　病房里的气氛跌破冰点，队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Brian凉薄地笑了笑：“你们不是要庆功宴吗，对不起我不参加。如果大家心都不在一起，那也没必要走这种形式主义。”

　　说完，他拎起桌上的水壶，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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