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

　　瑞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是国内知名的地产企业，历经家族两代领导人的创立传承，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文化、商业、地产、金融四大产业集团。

　　到了周谨航这里，正好是第三代。

　　“瑞新”一名取自“瑞雪兆丰年，神州万象新。”寓意着集团的发展能够蒸蒸日上。这是第一代创始人周书棋老先生年轻时在京城看雪，有感而发琢磨出来的。

　　那年的雪很大，一脚踩进去几乎没了脚脖子。在那段食不果腹的艰难岁月里，还是有人抬头望着星空，思索着自己能为这片荒芜的土地做些什么。

　　于是，周老先生在仅有的土地上盖起了房屋，吸纳了一些人白手起家共同创立了瑞新。

　　小小的公司从一开始的几间简陋宾馆，再到后来富丽堂皇的酒店和娱乐会所，生意越做越大，事业的版图也渐渐从北京城延伸到了五湖四海。

　　纪珊珊跟周谨航做了七年的同学，从来不知道他真实的家庭背景竟然是瑞新集团的继承人。小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起开玩笑，问起父母的工作，他总是以“我家就是开酒店的”这种随便的解释搪塞过去。

　　即便是当年周谨航追蒋嫣追得最凶的时候，也没有向她透漏过半点自己家里的事情。

　　倘若出国前周谨航没有因为车祸让蒋嫣的男朋友躺进医院里，倘若没有他父亲带着他去医院的那次道歉，蒋嫣和她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他家在京城有几家酒店”和“他家在京城有几家会所”的区别罢了。

　　日光渐渐偏移了方向，房间再次变得幽暗阴森。地面上血迹斑斑，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周谨航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鲜红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淌下，跌落在地。他的衬衫前襟蹦掉了几粒纽扣，衣服上沾染了污渍和血迹。

　　“怎么样还打吗？”周谨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像头发怒的狮子，凛冽的目光如锋利的刀刃，落在周围几个倒地不起的人身上。

　　如果眼神能杀人，周谨航早就把他们大卸八块了。

　　纪珊珊目睹了刚才激烈的打斗场面，几个男人围着周谨航，刀片、锁链、棍棒什么都往他身上招呼。他一个人对付五个人，能撑到现在已经筋疲力竭，手臂肌肉轻轻颤抖着，可嘴上仍是没有半分服输的意思。

　　“呸，”周谨航啐了一口血唾沫，恶狠狠道：“教我做人，你们配吗？”

　　“周谨航，”纪珊珊慢慢爬到他身边，扶住他还在细微颤抖的肩膀，带着丝丝恐慌和愧疚开口：“你怎么样？”

　　周谨航今天会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他会选择先报警，而不是只身犯险。

　　周谨航抬眸，豆大的汗珠从眼皮上跌落，“放心吧死不了。”

　　“珊珊，你可又欠我一次了。这么大的人情我看你以后怎么还。”

　　周谨航强忍着伤口处的尖锐疼痛，语气还有些得意，这种时候也不忘挫挫她的锐气。

　　纪珊珊的手指轻轻握住他发烫的手掌，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已然说明一切。

　　现在知道心疼了吧？

　　周谨航这么想着，全然忘了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他睨了几眼不远处躺着的几具半死不活的“尸体”，大有种古代帝王征战沙场，凯旋而归的架势。

　　他强忍剧痛直起脖子，手掌反握住她：“人又没死你哭什么，别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周谨航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若是有人要和他硬碰硬，哪怕对方强大到他不能抗衡，最后被挫骨扬灰，他也绝不会低头服软。

　　“砰－－”地一声，仓库的门被人撞开，Jason跟在几名持枪警察身后走进来。

　　“Oh my God！”Jason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人和血迹，双手扶额走到他们两个身边。

　　他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两个“血人”是他的朋友，“你们怎么样了？”

　　Jason扭头冲警察求救，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Call the ambulance now！”

　　除了周谨航和纪珊珊，其他人都是被抬出去的，警察本想将这群闹事的学生直接拉去警局盘问详细情况，现在看来只能是个奢望。

　　第二日，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纪珊珊轻轻推开独立病房的门，床上的男人还没有醒，她默默走到床边，把午饭放在桌上。

　　周谨航右臂打了石膏，被纱布层层裹起来，身上几处外伤伤口贴上了消毒纱布，额头上的浮肿还没有消退。

　　检查的结果是右臂小骨处骨折，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再加上刀刃皮外伤口失血过多，他一晚上足足吊了六瓶液体，脸上才稍微恢复点血色。

　　而她的左臂，也因为创口处太大缝了七针。那黑色的手术线从创口两端紧紧勒住她的皮肉，一条长疤突兀地盘踞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狰狞可怖。打完破伤风之后，两人都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正午才渐渐转醒。

　　周谨航的眼皮动了动，鼻子里挤出一声慵懒的鼻音，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周谨航下意识用手支撑身体想要坐直身体，却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突然袭来的尖锐疼痛让他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嘶……”

　　“别动，”纪珊珊取来雪白的枕头垫在他腰后，又把床板靠背调高，柔声道：“你骨折了，骨头没好不要自己用力。”

　　周谨航很乖顺地任她摆弄。

　　“快十二点半了，吃点东西吧。”

　　纪珊珊将小桌板架在病床的把手两端，然后把桌上的午饭摆了上去，自己从床尾处坐上来，依次打开盖子。

　　“这你做的？”

　　周谨航瞥了一眼饭盒里菜品的颜色，皱着眉头身子向后闪了闪。

　　“楼下便利店买的，”纪珊珊把小汤匙放进粥碗里，声音轻柔得不像话：“我的手还没拆线碰水会感染，最近不能做饭了，你就勉为其难凑合吃两天吧。”

　　周谨航看她埋头自顾自吃得开心，眉头挑得更高了，他坐在那里绷着脸严肃了半天，她看都他不看一眼。

　　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为什么她还是这副冷淡表情？

　　一秒，两秒，三秒。周谨航看着她把菜一点点拨进自己的小盒子里，忍不住炸了声：

　　“珊珊，你有没有点同情心，我快饿死了，你就知道自己吃。”

　　纪珊珊一脸茫然抬头看他，嘴里刚咬掉一小块胡萝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她循着周谨航饿狼般的目光向下看，刚好看到自己碗里，于是默默地，又把夹回来的几块胡萝卜放回去了。

　　周谨航：“……”

　　“你也吃啊，我又没不让你吃。”

　　周谨航没好气道：“我手吊着看不见啊。”

　　“那只呢？”

　　“我不是左撇子，不会拿筷子。”

　　纪珊珊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取出小勺子，调转了方向递到他手边，柔声软语地哄着：“那用勺子？喝粥也用不着那么复杂的工具。舀起来放进嘴里你还不会么？”

　　周谨航忍无可忍，看着她这一脸get不到他重点的蠢样就火大，他这半天简直是对牛弹琴，暗示到这份儿上都没点行动的自觉，还美其名曰喜欢他，喜欢个屁啊喜欢！

　　“喂我吃顿饭难死你了是吧？”周谨航把桌子往前一推，碗里的热粥都洒在了桌子外面，“我不吃了。”

　　“周谨航……”

　　她越叫他，他反倒越来劲，脸色愈发得难看。纪珊珊无奈摇了摇头，手里扯过几张餐巾纸把洒出外面的粥擦干净，然后拿起小勺子舀起香喷喷的热粥，放在嘴边吹了吹，才慢慢递到周谨航唇边碰了碰。

　　“张嘴。”

　　周谨航瞥了一眼她拿勺子的手，等了半天，发现还没有要撤走的意思，于是不情不愿地缓缓转过头来，别扭道：“我这是给你面子啊，下不为例。”

　　“嗯快吃吧，”纪珊珊连连点头，语气平淡很不走心地表了态：“我再也不敢了。”

　　听到她服软，周小祖宗才勉为其难开了尊口，喝了一口热粥。

　　纪珊珊：“好吃吗？”

　　周谨航：“苦的。”

　　“是你嘴里苦吧。”她又舀了一勺。

　　“不，我心里苦。”

　　周谨航得寸进尺地开口说道。这个男人但凡为别人做点事，都能自己叽里咕噜叨咕好几天，好像生怕别人会忘记感谢他似的。

　　“昨天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都没命见我了？这么大一个人情，你又能还好久了。”

　　纪珊珊从他那春风满面的得意笑容里琢磨出了点味道，周谨航真正想表达的大概是“这么大的人情，他又能免费使唤她好久了。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起，Jason的大嗓门在房间里也能听得真真切切。

　　“Uh-huh，Nic. It's a miracle you still alive.”

　　Jason提着两个大零食袋走进来，看到周谨航“半身不遂”的倒霉样子，一时喜上眉梢，幸灾乐祸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周谨航咽下一口粥，浑身的精气神似乎又被调动了起来，稳稳端坐在病床上，轻松笑道：“ 'Coz my plans always work out so well.”

　　纪珊珊穿好鞋子下地，接过Jason手里的零食，顺便撕开了一包薯片递给周谨航，“Jason，那些人怎么样，醒了吗？”

　　“醒了两个，还有三个昏迷着呢。”

　　见纪珊珊嘴唇紧抿担忧的样子，他又连忙补了一句：“放心吧死不了，不会让Nic摊上大事的。”

　　“那就好。”纪珊珊若有所思点点头，转念又问：“那这件事校方什么态度，他们决定好怎么处理了吗？”

　　“校方？”Jason摆摆手：“不不不，他们处理不了。”

　　“为什么？”

　　“你以为在这儿跟家里一样啊，”周谨航插话，“这种性质的校园暴力已经超出学校管辖范围了，这几个人渣又绑架又打人不进去就不错了。”

　　“所以呢，”周谨航抬头看向Jason的方向：“警察问过了没有，他们怎么说？”

　　“Liam和Luka说是你先动的手。”

　　“什么？”周谨航简直哭笑不得，他还是低估了这群渣渣的卑鄙程度：“什么叫我先动手，明明他们先抓人的。我要当时不动手，这会儿珊珊成干尸了知道吗？”

　　纪珊珊：“……”

　　Jason无奈耸耸肩，“光我知道没用，他们一口咬定你是带着凶器进仓库门的。”

　　周谨航：“我带什么凶器了？”

　　Jason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棒球棍？”

　　“那叫凶器？老子后来打架的时候赤手空拳！”周谨航气愤至极，脸都憋成了姨妈红：“他们又是刀又是棍的招呼我怎么就不提了？”

　　这群人颠倒黑白的说法让纪珊珊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要不然我去跟警察说，就说你是为了救我才动手的。他们这样说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Jason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摇了摇头道：“兔子，你是绝对的受害者，昨天报警的时候我和警察说过了，Paul这些人不管怎么争辩，绑架伤害你的罪名都是坐实了的。他们之所以现在反咬一口，就是想把Nic拖下水而已。”

　　“他把人打成重伤的行为最终到底合不合法暂时还没有定论。我估计过不了多久警察就会来找你们问话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纪珊珊回头看了一眼周谨航，看着他一言不发，有理说不出的样子更加难受了。

　　“找个律师吧，提前准备总比到时候什么都没有强。”Jason道：“还有就是……”

　　周谨航看他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话就说。”

　　Jason：“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闹到要上法庭的话，千万不要贿赂法官。一旦这么做，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Nic，我相信你没做错，你也要相信这里的司法系统。以后有任何的需要，包括作证，我一定会帮你的。”

　　周谨航抬眸看了看他，想说句感谢的话却半天都没有吐出来。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给了Jason一个感谢的眼神。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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