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重生）

　　杨氏侧身坐在榻边，甫见女儿从屏风后走来，压下眼底愁色，浮起一丝柔和的笑，伸手就要搂她。
　　“我的儿，你风寒未愈，怎生下床了？”
　　少女步调又稳又轻，行至她面前时，裙裾不曾轻动一分，抬手按住杨氏手腕，轻轻压在自己掌中，拒了她的怀抱，轻声唤道。
　　“母亲。”

　　杨氏见她不如以往般，扑进自己怀中说话，难掩讶异：“明珠？”
　　陆明珠眸光微抬，直视面前眉眼柔和，容貌清丽略有憔悴，却强撑仪态的妇人，握住她的手一紧。
　　“母亲可知，今日明珊落水？”
　　“落水？”杨氏脸上的困惑未褪，化为震惊，慌忙就要下床去看，“可有着凉？要不要紧？”
　　陆明珠见她焦急，抬手按住她的肩，低声安慰道：“明珊已归苑中，并无大事，母亲明日再去不迟，我已着人看住了。”

　　杨氏被她镇定的模样感染，发颤的语调稳住了，长长“诶”了一声。
　　陆明珠见她方才一番挣动，盖好的被子翻了上来，生疏的帮她掖了被角。
　　“您回到芝兰苑的消息，祖母此刻该是知晓了。”

　　杨氏本有些担心陆明珊，不曾说起祠堂中的事，此刻听她先提起，登时紧张起来：“我的儿，方才在祠堂，心涟说……”
　　陆明珠缓缓道：“我言母亲身怀有孕。”
　　杨氏闻言面色微变：“明珠，我不曾有孕……说了这样的借口，你要如何收场？”
　　陆明珠按住她的手，望着她满含焦急的脸，低声问道：“母亲不想明珠因为撒谎，被府中人传闲话罢？”

　　何况此事，她并未撒谎。
　　若她没有记错时日，此刻的杨氏腹中，的确怀有一子。
　　陆明珠目光微错，落在杨氏隐藏在被下的小腹上，又无声抬眸看向她的脸。
　　杨氏气色虽好看了些，面容仍是掩不住的苍白，确是受累着凉，不可再费太多心神。

　　前世母亲杨氏这一胎，正因跪了几日，加上诸多消息传来，惊痛劳累之下才没了。
　　杨氏性情温顺懦弱，虽将孝顺婆母看成一等一的大事，却也偏爱女儿，原想等自己暂且歇过，老夫人那边来人，便认错重回祠堂跪着，不让其他人找陆明珠麻烦，此刻被少女一说，当即迟疑起来。
　　“那……那该如何是好？”

　　“母亲身体有恙，该请府中医工，前来一诊。”
　　陆明珠看着多年未见的杨氏，有些恍惚，见她这么快顺着铺好的路朝下走，知道她在意自己才会如此，垂下眼帘错开与她对视，语调不自觉放缓。
　　“哪怕不曾诊出身孕，母亲几日劳累，也该细心养着，以免父亲回来，见母亲累倒心生不快。”
　　杨氏听她提到陆识，怔了一瞬，笑道：“国公爷已离府内三月，若真的……”
　　她欲言又止，陆明珠看着她的侧脸，指尖微松要放开她，却被她紧紧握住了手。

　　杨氏微微笑着，轻声说道：“国公爷的差事，毕竟是陛下所派，哪怕真的有了喜讯，恐怕也难以回转，只能写信送去——若真的有孕，国公爷定然十分高兴。”
　　“母亲说的是。”
　　陆明珠定定看了她片刻，听她答应去请医工，今日不管如何都会歇息，便起身告辞走了出去。
　　心涟和心漪正守在门前，见她出来，忙不迭低身对她行礼。

　　陆明珠颔首而过，不管她们望着自己背影，有疑有惊的目光，抬步走入回廊中，却见不远处，清婉正提着一盏灯，急急迎了上来。
　　“娘子！”
　　陆明珠霍然停下脚步，任由清婉走到身后，转头看向芝兰苑中，隐约亮起的灯火。

　　灯火下，仍隐约透出母亲纤细婀娜的影子。
　　她想起杨氏提起父亲陆识时，期待中混杂娇怯的神情。

　　她的父母一向相敬如宾，虽无男女痴爱，私下相处却十分融洽。
　　父亲陆识看不上陈氏教养的儿子，一心想要出身大家族的母亲诞子，好光明正大的将爵位留给嫡长子。
　　可惜杨氏自生了陆明珊，却一直没有再孕消息。
　　母亲听闻自己可能怀孕，说起告知父亲那样高兴的神情，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可惜母亲杨氏所等待的人，应国公陆识，她手握权柄的亲父——
　　不会再回来了。

　　若无意外，这将是杨氏最后一个孩子。

　　陆明珠定定看了一会，抬手让清婉扶着自己。
　　“回罢。”
　　她的裙摆翻卷，隐没于黑暗中。

　　前世，同在此时。
　　她风寒痊愈之后，得知明珊自杀和杨氏小产，不待几日，又接到父亲遇到山匪，早已在数日前，死于官道上的消息。
　　再过几日，父亲死讯便会传回，陆府上下皆会知晓。
　　而杨氏腹中，只有一个男女不明的孩子。

　　陆明珠微微眯起眼睛，无声加快了脚步。
　　消息传来前，她还有很多事，必须尽快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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