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下基层

　　迟玉左眉一挑，不说话了。

　　镇境神会意，继续拍马屁：“北宸帝君仁慈，集众神之力，施法于昆仑山造落凡泉，三界神仙妖魔，只需于落凡泉浸泡九九八十一日，退去本来面目，散去全身修为，便可落体为凡人。只要她肯上昆仑山，你们就可以做一对凡人夫妻，过平常日子。”

　　阿任听了，渐渐面露喜色，他转身问道：“阿瑶……”

　　“她若是肯，就不会吃这么多死婴了。”骁斩在背后，绝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迟玉颇能理解女妖的决定：“凡人一生如蜉蝣般转瞬即逝。她可是几千年的妖。与你快活一世，不过是一站停留，要她放弃一切，与你共赴黄泉，实在太过勉强了吧。”

　　沉默片刻，阿任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幽暗中泛起微白的天际。

　　“是啊……”他像突然醒转过来，蹲下身子，一手抚摸着女妖的脸，一手温柔地顺着她的长发，苦笑着说：“我不能这么自私，不值得你为我放弃修行。”

　　“阿任……”女妖扑进他怀中，满腹委屈泪流不止：“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我生来不是凡人！”

　　她看不见男人面色已是冷漠决绝。

　　他低头吻了她的头发，再次放开她，冷冷道：“我只是个没用的凡人，还是去爱一个愿意跟我同生共死的凡人更好。你好好做妖吧，我们再也不必见了。”

　　女妖还没有从爱人的陡然转变中反应过来，呆愣了一秒，才开始放声哭嚎：“阿任！不要离开我！”

　　阿任狠狠挣开女妖的手，站起身看向迟玉：“你说过不杀生，你不会杀她对吗？”

　　“嗯，我不会。”迟玉笑着看他，又道：“你要走，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迟玉走近他，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你的阿瑶，是个普通的女孩，原来你们很相爱，可惜一直没有孩子。你们为此都很难过，常常争吵，感情渐渐被消磨，最后和平分手。”

　　跟随着迟玉的话，阿任失落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阿任！”女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眼看着土地神将他带走了。

　　这苦情戏落幕，山神忍不住跟镇境神交头接耳：“你说这女妖跟这凡人，到底谁更自私？”

　　“终究是更看重自己罢了，也是常情，没什么自私不自私的说法。有几个人能爱他人胜过自己呢？若真有，那也不知道是无私还是傻子！”

　　骁斩拿出神仙的高姿态感慨地说着，转眼见迟玉给他一个严肃的眼神，吓得心里一咯噔，立即反省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倒是山神丝毫不怵，反问道：“星君，这女妖犯的事，说大不大，却也不能不当回事。那些死婴本就算不上生灵，杀戮这条重罪免去，这偷盗的罪可不好随意处置。”

　　那语气，大有指教之意。迟玉笑道：“说实话，值守人间三十年，头一遭碰上这样的案子。不知当年，可有先例？”

　　这话说得正合山神的心意，于是乎搬出百来年前的星君如何如何之类的话，指点了一番。

　　迟玉听了频频点头，然后看着山神不冷不热地说：“原来如此，多谢指教。下次碰上这样的事，我便知道如何应对了。只是今日，这妖我却有别的处置。”

　　说着，她朝安静围观整个事件的捉妖人示意了一下，将他唤到跟前：“好久不见，陈砚邱。”

　　“戏曲名家呀。”刚回来的土地立即接上这个梗。

　　“是，我祖父喜欢程砚秋先生的戏，刚好我爸姓陈，我妈姓邱，祖父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嗯。”

　　捉妖人看迟玉，一时摸不准她想法，有些尴尬。

　　快40岁的人了，在这看着如20来岁的姑娘面前，竟然像小学生一样乖巧。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10岁那年遇到她，她就已经是这副模样，30年过去容颜不老，星君只怕已有几千上万岁了。

　　迟玉并未让他尴尬太久，而是问：“你学过通冥之术吗？”

　　陈砚邱摇摇头，与人间妖魔打交道的法术，还是星君这30年来一次次指点，慢慢积累起来的。而他从自己师门所习得的，均是一些凡间通行的捉鬼之法，通冥还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迟玉并不意外，只是朝他伸手：“借我一张符纸。”

　　陈砚邱立即照做。迟玉接过后，念了句咒语，符纸便在她手中自燃起来，直至完全烧成灰烬。

　　“星君，这是请下面的……”骁斩有些疑惑。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通身雪白的家伙吐着长长的粉嫩舌头，带着冰天雪地的寒气，就着白月光飘到了众仙面前。

　　陈砚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小玉儿，好久不见，你又变美了！”

　　“老白，能不能把舌头给缩回去？”

　　就算是迟玉，也难免被他这幅鬼样子给震住。

　　白无常果然就像吸面条一样，把舌头给“簌簌”收了回去，凑到她跟前，笑嘻嘻：“怎么今日想到召我？咱们冥王昨天还说，玉儿的生辰又要到了，给你准备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是吗？那就多谢冥王姐姐啦！新官上任，必定忙得喘不过来气吧。”

　　陈砚邱在一旁听着，觉得冥界的辈分也太乱了。冥王与星君姐妹相称，这地府的官员却敢喊她小玉儿。

　　迟玉并未与白无常多聊，而是很快回归主题：“老白，我问你，未出生的孩子，在你们冥界的生死簿上可有记载？”

　　“这个嘛……得分情况。”白无常故意左顾右盼，形容更加猥琐了。

　　迟玉会意，右手一挥，封上在场诸仙的耳力，他这才放心道：“如果出生前，父母已经定下了名字，那么生死簿上就会显出其名字，以及南斗六星君判定的这一世生卒喜厄等人生大事。若没有名字且未出生，那么生死簿上暂时是找不到。”

　　“那若这孩子胎死腹中，岂不是天地间毫无半点记录？”

　　“你个猴急性子，听我说完，地府不仅有生死簿，更有阴阳簿啊。”

　　“阴阳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死之后，赴八百里黄泉，饮孟婆汤，过奈何桥，魂归地府，见阎罗判官。是即刻转世投胎享来世造化，还是下地狱服刑直至重新投胎，这阴间的每一步都有详细记录。如果来世投胎的孩子还未出生，那这魂魄还算不得投胎成功，阴阳簿上的记录还未走完。”

　　“哦，我明白了。生死簿管人间，阴阳簿管冥府。”迟玉看了一眼女妖，目光锐利，对方只瞥了她一眼，就如蒙雷击，不敢再直视。

　　“小玉儿，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你这里有什么冤孽，也给我讲讲！”老白看出这里头有故事。

　　迟玉神秘兮兮：“这管阴阳簿的兄弟，与你交情如何？”

　　“一般一般。”白无常摆摆手，急得不行，只求剧透。

　　迟玉这才将自己的想法道出：“这女妖为了与凡人生子，吃了许多死婴。我依稀记得，这邪术对死婴的要求极高，都得足月才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足月却难产而死的孩子？就算有，她也难找到啊。我猜想，她会不会……”

　　“专杀那些足月待产的孩子，叫他们胎死腹中，再供自己享用？”白无常抢过话，看了一眼女妖，吊着嗓子喊：“这么老土的法子，居然还有蠢妖在用！

　　“是。”迟玉有些迟疑：“照你的说法，若真有这种情况，就一定有冥府魂魄未能完成投胎，阴阳簿上的记录没过完。魂魄滞留冥界，难道你们没有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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