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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乐
李长温缄默许久,道:“都听侯爷的。”
夜里谢双川翻来覆去,直到小崽子打起了呼噜,也没有睡着。心中莫名发堵,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酸涩。
他问心而论,飞花候的枯荣明灭,他或许有些许在意,但那并不足以叫人难以释然,也许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宦海,是解脱了他自己,可人生迢迢,在他想活的乏善可陈之时,却越发难以安生。
接了陶定玄贪污之事,与张子巽共商降神,鬼道冢命遇李长温,到之后对昔年兄弟的愧对,一件又一件让他身不由己之事却仿佛得了什么命数,接踵而来。
天命也大抵如此了。
第二日,谢双川依旧挨到了家仆端着药汤来敲门才微微睁开了眼,李长温仿佛很早就醒了,一直端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谢双川正要翻身去开门,被李长温捻好了被子道:“我去拿。”于是本身就懒筋暴突的谢双川,体验了一把有儿子的滋味。
束发穿衣沐浴大概两个时辰之后,谢双川便上了早朝,不出所料,陶府昨日上书求宽,今日陶定渊带着陶府一行人借着悼念亡父的名头出了金陵,回府之后,张子巽道:“我昨日放了万里听风,陶定渊若在陶庄有动作,我们不日就能前往,不必担心,他不想见你也是情理之中,待他想开来,再去相见也不迟。”
明人眼里都看得出来,这位陶少主,对飞花候的意见是非常之大。
谢双川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道:“这个陶定渊,翻脸不认曾经情深深雨蒙蒙的情谊了,真是可以。”
张子巽吐槽道:“分明是你先做错再先。”
谢双川大喊冤枉:“行行行,连是谁杀的都没有定论,这个大高帽就先扣给我了。”
张子巽:“人家那散修都升官入红尘,受了圣上重用了,难不成还是那孩子杀的不成?你事都做了,就别乱甩锅。”
两人此时坐在侯府大院的镂空旗桌上,桃瓣缥缈,仙雾朦胧,如同置身水榭园林,四周白墙黛瓦,金光粼粼,楼边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院中有一天池泉流,日光下澈,鱼若空游。侯府之雍容富贵,于宫廷贵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子巽幸得几日落脚,正色坐在五色花椅中,雾仙折扇轻摇,恍如临仙。
景是好景,人是俏人,然而一对上谢双川,张子巽额头青筋就忍不住暴跳。
一家仆缓缓斟茶,毕了,低头道:“回侯爷,李公子自侯爷离开后便无出门,在侯爷的寝房中作文赋诗。”
是个乖巧的鬼修不说,还十分文雅,谢双川心觉满足,将那家仆退下。
如此清静几日,张子巽无事,一边注意着陶庄的动向,一边四处游走,乐善好施,暴躁狐狸出了飞花候的眼就成了一仙气飘飘的临江仙。而李长温的伤势出乎了谢双川的意料,愣是给拖到了月底才好,原本月中旬就已经完好的伤,被李长温偷偷给割了几刀。
陶定玄的尸首查不出个所以然,皇帝李雁又万事缠身,暂无暇顾及陶定玄贪污一事,未对谢双川催促,而陶定渊一边安安静静。于是谢双川寻了个清闲日子,带上李长温,朝鬼道冢而去。
扶风陶庄内,陶定渊几日摸清了陶庄的大致格局,便带着手下,去多年未有生人入内的客室暂住下了。
陶庄坐落于扶风郡内一块荒冢之上,却十分淡雅静谧,庄中一如陶氏清廉的外里作风,表面上一派波澜禅意,数顷庄地即便是多年无人居,依然安然如初。传言扶风郡中一大奇观,便是这如同泼墨染成的陶庄,砖墙黛瓦处处净雅,如水墨画晕开的一座山庄,丝丝如墨,步步如云。
陶定渊记得家父每月便来此短修行一阵,故而无人长期定居,陶庄处处却洁净温暖。
密信指路陶庄藏经阁,陶定渊来此地整理些许,便独自前往了藏经阁。
藏经阁地处隐秘,位于地洞之中,曾有密信描摹过此地轮廓地形,陶定渊才得以顺利找到此地,他一手触碰地洞前一只石雕的玄武像,一手顺着地洞门前九曲十八弯的符咒指向描绘,随着一阵“轰隆轰隆”之声,那地洞的石门宛如劈天,尘土喷薄而出,此藏经阁是个逼仄的小地洞,石阶层层入内,到了愈深处,才豁然开朗,陶定渊拿起一盏洞壁上悬挂的烛灯,甫一前进,便见洞的尽头是一面偌大的书架,经书道书琳琅满目。
密信的最后一封指路花间天命,那来这藏经阁,应当也与花间天命脱不了干系。
陶定渊将烛灯搁置在身旁,烛灯底部贴了符纸,保它永生不灭。
这些书净是玄门百家的家谱以及仙门各大魁首的著作,与凡间相关之书几乎寥寥,想必陶家的先祖定是位有意修仙或心悦修仙之道的人,然而仙骨这类,取自天生,凡人仙骨即便是受了外力的因素赐予,也难以进一步修炼,除非天命之中本该是修道之人,仙骨自生。
修道者断红尘,绝七情六欲,直到修为足够,才可入世。
陶定渊半跪在石地上翻阅些书籍,书中仙门宛如桃源,仿佛入道即永生,也难怪陶定玄对此如此痴迷。
烛灯明火跳跃,映照着陶定渊蹙眉的面容。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陶定渊寻到了一本陈旧泛黄的古籍,扉页的墨迹已然看不清,勉强认出“降神”二字。
陶定渊天生眼角下垂,一双魅人笑眼,此刻却被怔的说不出话来。
......
路上,李长温说不会御剑,二人只得买了两匹赶路的马。
晃晃悠悠出了皇城,张子巽便不再送了,安心回去休假。路过沿边的小镇,谢双川便发挥散财童子的能力,处处都要上等的酒食伺候,李长温沉闷着不愿吃酒,谢双川便真的没有另点食餐。
正等酒时,一壮汉浑然道:“陶家真是气运尽了!两代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贪污我们的血汗钱,一个架子忒大了点,敢连连放我们圣上两日的鸽子,狼子野心!不愿接收那个‘清廉’父亲的破事也就算了,还畏罪潜逃,如今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真是皇城一大悲哀!”
谢双川心头正无聊着,李长温又在马上不愿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些话,谢双川立马竖起了耳朵。
另一壮汉好似连连点头,也愤然道:“先前咱们对陶家那个老东西不满,还觉得陶家那个小的太可怜,父母双亡,背负家业,如今哪!我看!两爷们一个德行!陶家从前多光鲜亮丽啊?人人说他们是谢氏第二!现在?陶家那小子怕是没骨气的很,拍拍屁股走人咯!”
“哦?这位兄台,此话从何说起?”
谈论的二人闻声一惊,谢双川负手探过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两位壮汉一见,原来是位身着朱衣的贵门公子,瞧着和善,其中一人便道:“这位俊俏的公子,你是路过此地的吧?你可有所不知啊,那个陶定渊,就是陶家新上任的掌门的,老子死了没个表示不说,如今哪,还不管陶家的烂摊子。瞧瞧他那个朋友,就是......就是从前‘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飞花候,帮他把陶家欠下的血汗债给全部还清了,他翻脸不认人,不认这个人情,也不认这个朋友,也不给天下一个交代,公子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特别渣烂!”
这话一听,谢双川挑了挑眉,轻佻得意道:“哦?你说那个什么飞花候,怎么形容来着?”
壮汉十分耿直又答一遍:“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倘若他有尾巴,此刻一定翘到了天上。
李长温在楼外躺在马上闭目养神,,身下的马儿一双耳听了此话,也止不住嘴角抽搐。
谢双川并不在意陶定渊是否认他这个人情,但是陶定渊这个名声,未免以讹传讹,变数也太大了点。怎么的就没做什么事,用意就被一一揣摩出来了?
两位壮汉一言,楼里纷纷有人举手称是,也开始胡乱开一通,坐在床边的一文弱书生打扮的男子“唰”的一声打出一把折扇,就起身对着谢双川几人道:“贵公子,你们名门望族,朱门权贵,这点贪污,也与你们无多大的干系,可是这陶氏,于我们可是危害大了去了,陶氏倘若再来兴风作浪,待我考取功名一日,也定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将陶氏陷入万古不复的境地!”
此书生豪言壮语一番,在座的众人纷纷鼓掌称快,恨不得当场将陶定渊诛之而后快,即使贪污一事与陶定渊一点干系也无。
“朱门权贵”谢双川一看书生那折扇,脑子里瞬间想起了张子巽平日拿着扇子装神仙的模样,再看书生那一身素白穷酸的装扮,谢双川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你考取功名,如今可是已有什么出身了?”
书生一拍折扇,道:“小生不才,虽未有出身,但小生坚信,有朝一日,定能长袖善舞,呼风唤雨。”
好一个先斩后奏的书生。谢双川暗叹。
可事实就是如此。陶府一败落,墙倒众人推,仿佛只要给陶府呸上一口,就是祖上冒青烟,明日中头彩似的,即使并不是真的清楚陶府做了什么,陶定渊又有什么过错,只要是众人所不满的,就是错的,听到的事情未免真的那么绝对,但是只要心里相信那是真的,一切就是真的了,即使当事人并未有过如此作为,有过如此想法。
时日宝贵,领走了酒水,谢双川便上了马继续赶路,未作过多停留,那书生得了称赞,愈发滔滔不绝起来,涨红了一张脸,说的有模有样。
上了马,李长温微微睁眼到:“侯爷,你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两马行走稍近,谢双川揉了揉李长温的头发,笑道:“难道我说,陶定渊没有做这些,贪污一案也没有定论,不可妄自揣测,他们就能相信我吗?一定会认为我和陶定渊沆瀣一气,一丘之貉,甚至认为我是陶定渊的人,当场乱棍打死我也不一定。”
李长温皱了皱眉,吐气道:“侯爷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他们打不过。”
跑了题,谢双川轻笑一声,揉着毛绒脑袋,不再说了。
“侯爷,”李长温许久又道,“真的要送我回去吗?”
离鬼道冢也不过几里,谢双川想着约莫是这崽子在鬼道冢生活惯了,出来尝了新鲜便停不下来了,就真的像个小孩,吃了洋糖就不爱白米饭了。
“当然要。”
李长温的脸,一瞬就阴沉了下来,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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