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遥

　　屋子里有两张简陋的床榻。

　　床榻不过是由几块木板搭成，床上分别躺着两个人。

　　两具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盖了条薄薄的白布。两人唯一露出的枯瘦脸面很干净，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显然被人仔细打理过。

　　孟菲菲挣开秦展鹏的怀抱，缓缓地、一步步有力地走到最近的床边，掀开白布对上如骷髅一般的尸体那一瞬间，她的双腿颤抖差点摔倒在地！

　　推开秦展鹏快步上前的搀扶，小脸惨白却满是坚毅到冷酷的神色，只是那身体却不受控制的颤抖。

　　颤抖地伸手抚摸林筱之惨白冰冷的脸庞，细细地、一寸寸地抚摸揪扯。

　　他的脸皮、眉毛、眼皮、鼻子、嘴唇、耳朵、耳后、发髻、鬓角，越摸孟菲菲的手越是冰冷！

　　那种冷似是从骨髓里透出，将她的血肉由内而外的冰冻，直到她几乎成为冰雕时，突然放弃继续查看。

　　转身对上旁边的尸体，缓步上前，一把掀开白布。

　　毫无意外，她看到王真的尸体静静地、冰冷地、惨白地、浑身是伤地躺在那几块木板上。

　　和林筱之一样。

　　相同的抚摸着王真的尸体，一遍遍一寸寸，一寸寸一遍遍，似乎永远无法确认，似乎只要她这样一直抚摸下去，王真的身体就会回暖，就会突然张眼哈哈哈的笑得得意万分。

　　他会说“丫头，怎么样？这次终于被我吓到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给我脸色看！”

　　没有易容的迹象，一切，都是最原始最真实的。

　　孟菲菲突然收回双手，重新把白布一寸寸给他们盖好，看着他们静静地毫无声息地躺在木板上，她一寸寸地移动脚步，缓缓后退到门口。

　　秦展鹏蹙眉满脸担忧怜惜地看着她，那种无言的心痛似要从眼底蔓延出来，伸手想把她揽入怀中时却被她避开。

　　孟菲菲无所谓地淡漠道：“这两人已经死了，早日找个地方安葬了吧，安葬的日子和地方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

　　“菲菲。”秦展鹏这下是真的有些担心了，眼眸微微收缩，柔声道：“想哭就哭吧，不管躺在里面的人是不是真的，这段时间为了师傅他们你夜不能寐，愁丝百结，需要发泄一下，否则憋出病来我会更难受担心。”

　　“我为什么要哭？”孟菲菲突然仰头对上他疼惜的眼眸，霎那间眉开眼笑：

　　“不管他们是谁，就这样抛下自己的亲人踏上黄泉路就不对，让关心他们的亲人伤心难过就是不对，这样不对的人，我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为他们流泪哭泣？”

　　“菲菲。”看着她虽满面含笑，却迷茫无措的无助眼神，明明难过到极点却要展颜露笑。

　　那笑似一把锋利冰冷的刀直直刺入秦展鹏眼底，他的心突然剧烈撞击在胸腔之间，每一下撞击都令他颤栗不已，隐隐有着难抑的疼痛苦涩。

　　伸手一把将她狠狠地揽入怀中，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菲菲，菲菲，菲菲，菲菲······”

　　他知道这种疼，他知道这种不想流泪不想疼痛，却深入骨髓如跗骨之蛆的疼。

　　在母妃被那些人抓住后一遍遍狠戾凌辱时，在母妃的血肉一片片离开她完美如神迹雕塑，却满是青紫伤痕的□□时，在母妃受尽酷刑凄惨哀嚎死在他面前时，在被皇后以及那些妃子奚落迫害时，在被父皇抛弃冷落时，在一次次生不如死毒发之时·····

　　那种不愿意承认却无法摆脱深入灵魂的巨疼，那种他想起来就恨得咬牙发狂的痛，如今在孟菲菲身上重演。

　　只是他的疼是别人给的，而孟菲菲的疼是他给的。

　　第一次，他突然自问：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这样残忍地对她一个女子，是不是不应该？

　　不，这世上的女人都不值得同情，女人，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动物，她们都应该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就连母妃也是！

　　如果她不与人私通，如果她的心在秦蔚云身上，如果她不是那么愚笨那么呆蠢，就不会那么早死！更不会死得那么惨烈，也不会让我后来的人生，是在被所有人都抛弃陷害下过活！

　　女人，都该死！

　　她们喜欢斗，喜欢残忍，喜欢陷害，喜欢骗人，那就让她们享受斗享受残忍享受被骗被陷害！

　　心底深处的疼逐渐转化为怨恨后，秦展鹏深深舒口气恢复了平常颜色，轻轻放开孟菲菲瘦弱的身子，温柔地揽住她离开这偏僻的角落。

　　孟菲菲回到菲雨苑，推辞说身体不适想休息，让秦展鹏离开后，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

　　师傅，我派人找你们是错误的么？你们的死，是我一手促成的！

　　师傅，你们狠心永远地离开我，难道就没有半分不舍？

　　眼眶干涩得发痛，却毫无泪意。

　　只是冰冷的感觉未曾稍离，那种发自骨髓的寒冷将她冰冻起来，眼泪也被冰冻了。

　　她紧紧抱住柔弱暖和的被子，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心里的寒气一阵阵升起，都被她的心吸收容纳。

　　她的心，冷得刺骨，冷得疼痛僵硬。

　　浑身阵阵颤抖，惨白的脸庞白如宣纸，本就不算红润的嘴唇更是如鬼魅般白得慎人。

　　狠狠咬住嘴唇，红颜的血丝从苍白的嘴唇渗出，顺着她的下颔慢慢滴落，一滴滴滴入她冰凉一片的胸口，突然站起仰头狂吼：“啊——！”

　　惨烈如孤狼一般的啸叫狂吼，将屋顶的瓦片簌簌震落，灰尘、积雪、瓦片掉了一地。

　　掉了她一身。

　　一如她的心，被灰尘覆盖，被寒冰冰封。

　　那冰封一般的心在狂吼之后，在她的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后，突然碎裂开来。
　　她似乎听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

　　如冰山撞击般清脆，嚓啦一声，一片片碎裂开来，她的身体随着那碎裂的声音轰然倒在满是瓦片和积雪的床榻上。

　　床榻轰然倒塌，瓦片和积雪灰尘将她彻底掩埋。

　　环儿在孟菲菲狂吼时便想冲进去，却被眼眶通红的雯儿死死拉住，猛烈摇头嘶声哭道：“别去，让小姐发泄一下，否则只会让她更难受。对她的身体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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