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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心
话一说出口,巧鹃便知不好,却又不想改口,只吞吞吐吐道:“青兰也出去那么久了。我……她向来笨拙,奴婢是担心误了您的事,就、就想……”
听着她的话,谢泠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一晃神却又仍是那蔼然可亲的模样。
巧鹃还在心疑是不是自己方才花了眼,就见她轻声道,“这话倒也有理……”她顿时也顾不上琢磨那丁点儿疑心了,紧张地望着谢泠,却听一边的柔夏突然开口。
“只是一些琐碎,哪里需要什么伶俐人?”
柔夏垂了眼,柔声说,“何况,放青兰姐姐出府是受了老太太的恩惠,已属破例。不过这几年光景,再去麻烦她老人家……不大好吧?”
听着,谢泠似是沉吟,见巧鹃忐忑,良久,这才歉意一笑,“柔夏所说的……倒也不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耗费的时间长了些许,青兰虽然愚钝了些,应当也可以完成。倒是姨娘这边,还是得姐姐您这样的可心人看着才好呢。”
巧鹃顿时有些失望,想到之前见过的青兰那滋润模样,又不住忿忿。
谢泠只当自己看不出来,微笑着敷衍了两句,这才领着人离开。
走在路上,柔夏小声道:“这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听说平日里也总躲懒,又十分跋扈,还爱与姨娘说些有的没的,很不是样子。这样的人放着,实在有些不安心。”
谢泠打量着路边已渐复苏的花草:“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姨娘与她亲近,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一时半会儿,竟是找不着人把她换下。好在她暂只有些小聪明,如今有茸儿盯着,也能让人稍放心些。”
说着,谢泠看向柔夏道:“还要辛苦你和竺春继续替我寻摸着,别的都不重要,品行好,性子能与姨娘相合就可以。”
柔夏忍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您这话听着简单,可办起来,真是一点都不简单……像原先的青兰姐,虽是话不多,但事都办得妥当,姨娘却嫌她木讷。如今的茸儿,可够机灵吧?可姨娘又觉着她心眼多……”
谢泠一笑:“也是。茸儿我只见了几面,还不好说什么,可青兰她虽因幼时事谨慎而寡言,却也算是‘秀外慧中’了。”
柔夏道:“说起青兰姐,上次见她,她似乎已经想放弃寻找家人了……年时她也未回府,也不知她如今做何打算,可有什么新的转机。”
谢泠倒真是不知此事,此时愣了一下,方道:“原是如此……十五那日你守夜,之后回去休息了不知道,素冬回来,说是上元夜他们好不容易劝得青兰一同去街上,竟像是碰见她的故人。”
一听这话,柔夏也没注意谢泠的语气,只忙问:“竟是这样么!青兰姐可是因此才未回来?可是已找着人了?”
谢泠跟着她停住脚,轻握住她的手,道:“暂还只是又有些头绪了。听她说,是青兰隐约听见有人在唤一个名字……像是‘云’什么的。你也知道,她虽在被拐后因病忘却前尘,如今却已确定故乡是在谢家故地淮阳一带,而今是在京都,他们便没觉得那是在唤青兰,还是那声音都远了,而青兰听了多遍后觉得耳熟,他们才停下来,相互对了对,才觉像是在叫她原本的名字‘云舒’。可当时人多……到底没能找着人。”
柔夏愣在那儿,好半晌道:“近日也没听有动静……姑娘您刚刚是听见我说青兰姐想放弃,才说出那句‘原是如此’吧。”
见她方才的期盼转为失落,谢泠轻叹道:“她只是一时没转过弯罢了……先让人边留意着把,她那儿,等我改日找到空档,再和她谈谈。”
柔夏勉强一笑,这毕竟是青兰的私事,他人也不好过多置喙。她便转移了话题道:“若非不太合适,卉秋那丫头倒像是挺适合的。”
这话说着绕口,谢泠却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为何会这么说,便只笑着道:“这话倒不错,她既活泼、又没什么心眼,若不是不方便,还真能试试。”
柔夏却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时支支吾吾看着谢泠,见她并无异样,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一天的事折腾下来已是傍晚。
见她们归来,守在院中的竺春也空出人手去传膳。
昏暗了一整日的天终于落下雨点。雨水顺着屋檐坠在廊外的绿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在慢慢聚起的水洼里溅起了小小的水花。丝缕的凉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从窗格间漫进来,飘进闷了许久的屋内,混入了一室喧嚣。
谢泠倚着窗,望着慢慢覆上阴影、又被逐一点燃的灯火驱散了黑暗的院子出神。
竺春已吩咐其他人摆好了取来的膳食,此时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并无动静的院门,低头轻声道:“小姐,已到申时了。”
“……用膳吧。”
谢泠慢慢站起,垂下眼睑伫立良久,长叹了口气离开了窗前。
布置完碗筷的柔夏走过来,引她坐下后,笑着为她舀了小碗汤放在面前。
小块的鸡肉浸在乳白的汤羹里,玉色的嫩竹笋切成薄片点缀其中,吸足了鲜甜的汤汁,再有颗颗朱红的地骨子撒在上面,十足好看。
柔夏将瓷勺递给谢泠,笑着道:“这可是新采的春笋,厨房里知道小姐您最爱这些时令里的新鲜玩意儿,特地送来的。”
谢泠垂眸看着那碗映着烛火的笋汤,抬眼看向柔夏,笑道:“你可别欺负我,觉着我对这些事蒙昧无知、就胡乱开口唬我。他们哪儿有这样的好心?怕是你特地去嘱咐了吧。”
见柔夏只是笑不说话,谢泠也忍不住笑了,“知道你一片好意,我也先领你的情。不过以后还是不必如此了,实在有些麻烦,也免得传出去惹人闲话。”
“哪里至于。”竺春笑道,“他们本来也是要去采买的,不过顺路罢了,也能让老太太、老爷、夫人他们尝尝鲜,换换口味,怎么算得上麻烦?”
“买什么都是有定数的,换什么也轮不着我来吩咐……要让五妹知道,又要闹起来了。”
都是自己人,谢泠也就暂把那“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放下,又夹了筷子八宝豆腐,道:“他们可不会轻易松口,愿意替你们料理这些。出了银钱?怎么总不记得攒攒饷银……待会儿把数报上来,我给你们——”
“这又不值几个钱、且我们也恰好想尝尝鲜呢。其实还借了您的名儿、要了几份后厨说,用时鲜做的点心。不过送来了,才知道是您不爱的咸口奶糕,便没呈上来,尽便宜我们了。”柔夏忙接话道,“您也知道,我和竺春都不知道自己爹娘在哪儿,在府里也不用操心什么……”
“那我更不能贪你们的。”谢泠瞥眼看她,“好歹也留着些傍身呢?我可比你们宽裕许多,哪里需要你们来补贴?你们这钱攒得不易,我么,再怎么样……父亲和祖母,还能让我饿着不成?”
提到宁寿堂那位,春、夏二人一默。
两人都知道,谢泠刚刚是在等待什么。
一直站在一边的素冬先打破了沉默。
她上前一步,拿起公筷、替谢泠布菜道:“您还是加紧些用罢,这天虽不像之前冷,放凉了也不大好。”
谢泠笑了笑,安静地把剩下的一小点香禾米吃完,推了碗:“我好了。既说了想吃,剩下这些也别浪费,你们三个分着用了罢。我去看会儿书,你们吃完了再过来。”
三人应是,一起把东西收拾了,这才取了新碗,挟了菜端着吃。
谢泠是说让她们吃完再做事,可她们却不能真这么办,不然被几位管事婆子知道,又是一顿说。
素冬便让春夏两人先用,自己则拿了个小板凳,挪到了门槛外头,坐在屋檐下,托着下巴守着外面。
竺春柔夏拗不过,只得加快了速度,争取早些把她换下。
正鼓着腮帮子嚼,忽听见外面盯梢的素冬打翻木凳时的声响,一起传来的,还有在谢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赵妈的声音:“哎唷,都伺候这么段时间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
吃着饭的两人一慌,连忙把嘴里的饭粒咽下去,站了起来,刚巧看见赵妈越过了站好的素冬。见赵妈抬步跨过门槛,二人立刻站直。
谢泠掀了珠帘,从里屋走了出来。她跟赵妈对视上,很快垂眼,喊道:“赵妈妈。”
赵妈应了一声,又扫了眼桌上放着的饭菜,关切道:“三娘,您怎么让她俩在这儿折腾,怕是会打扰到您啊。”
“我想静心看会儿书,不要她们去里边伺候。在这里用饭也好,若真有什么急事,吩咐也听得清楚,能及时反应。”
赵妈似是恍然,也不多话,只笑眯眯道:“这天也还早,您既有空,刚好随老奴去宁寿堂。老太太和表夫人今日聊得兴起,方才送了客,忽然想看佛经,只是天暗,实在不好认字,便想让您去陪着、聊聊闲天呢。”
……
雨势仍是来势汹汹。
两个院子虽相隔不远、长廊间也有帷幕遮蔽,需要撑伞的路途不过短短几步,可等到了宁寿堂,谢泠裙裳外层的青纱还是已湿漉漉地与内里水色的绸缎沾连在了一起,晕染出一片山水丹青。
跟着她一同出来的柔夏刚踏进廊下将伞收起,便急着要帮她取下玉针蓑,还想让她把沾湿的外裳一齐褪下,被谢泠挥退,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拎着还滴着水的雨具,站在了一旁。
谢泠抬步踏入被竹帘隔绝的屋内。
檀香环绕,缥缈至半空中晕散,在室内氤氲,令人心绪平静。她裸露在外,被冷风吹过后、有些冰凉的肌肤渐渐回暖。谢泠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略起波澜的内心再次沉寂下来。
谢老太太正跪坐在专设的小佛堂内,微阖双目转着佛珠。听见动静,眼皮下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被芸台扶着站起,“啊,三娘来了啊。走吧,这儿灯暗,别看昏了你的眼。咱们去那边坐着。”
话说着,她搭着侍女的手往外走去,谢泠快步跟上。
路上老太太闲聊似的问了几句晚饭,而后不经意般问:“听在花园里头伺候的说,你今儿下午,似是和你五妹,在湖心亭里起了争执?”
谢泠定住,像是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她,垂首跪下道:“是孙女不懂事……劳您烦心了。”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罢。”
口中这么说,老夫人却没有动作的意思。她侧过身,有些浑浊的双目望着面前的孙女,似是感慨道:“要怪,我也是怪你五妹。毕竟从我这几年看下来,你素来是极乖巧的。”
“这次确实是孙女冲动……辜负了您。”
谢泠低头,面上神情低落,道:“我不该跟五妹斗气的……毕竟前些日子,确实是我姨娘的错。累得五妹生病,还错过了祖母您的寿宴……她心中生怨,也是应当的。”
“是么?”谢老夫人盯着谢泠低垂的面庞,语气模棱两可。
谢泠继续低声言语,却又带了些抱怨:“只是、只是虽然我与五妹为手足,也能理解五妹的心情,本不应起这些龃龉,可、可五妹她那话实在!”
她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低头吞吞吐吐道:“……孙女知错,日后再不这样了。”
老夫人审视地看着面前似乎颇为委屈的孙女,微笑道:“之前算是你五妹先失言。你姨娘的做法固然是超了限度,可她惊吓早产,又禁足大半月,罚了月银,也算得了教训。只是此次你五妹她没分寸,你也不须多让。都是自家姐妹,你又大她几岁,何必跟她见识?不过你既认清,这回便罢了……唉,不说这些了。”
她像是有些疲惫地抚上额角,芸台连忙上前,帮她轻揉着穴位,“人老了,就是总这么恹恹的。今日我也不多留你了,明个儿再说。”
老夫人睁眼,淡淡扫过旁边:“蕙春,你送三娘回去罢。”
蕙春一愣,连忙行礼应诺,领着谢泠出去了。
谢老太太目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烟雨中渐深的夜幕下。
她回到堂屋内坐定,取了枚橘子慢慢地剥着,扫了眼悄无声息、从一旁出现的忠仆:“说吧,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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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骨子:枸杞别称
八宝豆腐:出自《随园食单》。嫩豆腐切碎,加香簟、蘑菇、松子仁、瓜子仁末以及鸡肉,火腿末、鸡汤烧熟。
玉针蓑:来自资料,据说是古代贵族男女穿着的雨衣,较普通蓑衣质地更软。